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书名：桥下星波
作者：田唐


文案：
女研究员唐桦因为迷恋偶像明星姚宇阴差阳错走上了写作的道路，三年后处女作被电影公司收购版权时，她唯一的要求是让姚宇出演男一号。在影片的制作过程中，她发现一直被自己引为知己的读者好友老乔正是同公司的大明星乔波。
本文是【BG】。
以及，这是一个完结文，估计噼里啪啦就贴完了。。囧。
写着玩，不喜轻拍哟哟哟~

内容标签： 都市情缘 情有独钟 因缘邂逅 娱乐圈 
搜索关键字：主角：唐桦，乔波 ┃ 配角：姚宇 ┃ 其它：



　　☆、1

　　唐桦是在上午十点钟收到那封邮件的，老实说，她有点意外。
　　发件人是南恒影视集团项目部，这是国内一家颇负盛名的影视公司 ，唐桦特意上网核对了邮件地址，连一个下划线都没有搞错。邮件内容言简意赅，带着行内人特有的官腔，大意是说他们看中了唐桦的一部小说，想把它改编成剧本，搬上大银幕。
　　一步到位拍电影，这是唐桦怎么都没有想到的。 
　　草草结束了手上的工作，唐桦匆匆离开办公室，躲进厕所，发了一条信息：
　　“老乔老乔有急事！”
　　对方很快有了回复：“什么事？”
　　“你猜！”
　　“有公司要买你的版权？”
　　“这都能猜到你是算命的吗？”
　　“我就是算命的，”老乔发了一个摊手的表情，“要拍《城影》吗？”
　　“你又猜对了快给我算算我什么时候能和男神面对面？”
　　“大概快了吧。”
　　老乔是唐桦三年前认识的一位朋友，彼时她刚刚开始写作，第一部作品就是《城影》，她凭着这本书拿了网站的年度最佳新人新作奖，混得个小有名气，网罗了一群读者，和当中的三五好友，老乔就是其中一个。
　　他网名叫渡桥，唐桦原本想叫他老杜，他觉得不好，要大家叫他老乔。唐桦之所以会在收到邮件后第一个想到他，是因为他对电影这个行业有着令人匪夷所思的深刻了解。
　　唐桦觉得他可能是个圈内人，她的直觉一向不错，只是看破不说破。
　　“老乔老乔你不忙吧我打给你？”
　　“好。”
　　唐桦并不是什么作家，她是德国MP研究中心的一位博士后研究员，从事气候变化模型方面的研究，小有成果。之所以会阴差阳错走上写作这条道路，还是因为五年前，苦逼的博士生赶论文之余，望向iPad的惊鸿一瞥。
　　“老乔。”唐桦坐在马桶盖上，努力压低声音说，“我想辞职。”
　　“从你入职的第一天开始你就说要辞职，所以我一点都不意外。”
　　老乔的声音总让唐桦觉得有点熟悉，这大概是电话音的缘故，“我想回北京。”
　　“追姚宇？”
　　“昂！”
　　电话那边传来老乔憋着笑的声音，“唐小桦，你都一把年纪了，能不能别学小朋友追星那么幼稚？”
　　“杜老乔，你有脸说我吗？我是你的作者大大，你是我的迷弟小粉丝你忘了吗？”
　　“是是，没忘，作者大大，我现在有点事，晚点再联系你。”
　　“好，你先忙，拜拜！”
　　电话挂断，老乔看了看手机上的时间，五点半，距离新片发布会还有不到半个小时。他把手机塞到助理小周手上，又拿起外套把自己严严实实地裹起来。这是三月初的北京，天还冷着，他离开车子，预料之中的，记者们簇拥而上，将他团团包围。
　　“乔波，之前网上流传王导对新晋年轻演员表现不满，请问你怎么看？”
　　“谈谈你和白玲的近况好吗？”
　　“乔波，请问你对自己和姚宇在新片中的表现如何评价？”
　　连珠炮一般的发问让他渐渐清醒，不再是那个蹲在读者群里当知心大哥哥的老好人渡桥，而是当下最炙手可热的电影演员乔波。
　　“感谢大家的关心，关于新电影的详细情况，一会儿的发布会一定会满足大家的期待，谢谢。”
　　姚宇的车子抵达发布会现场的时候，五点半刚过。注意到乔波的黑色奥迪就在前面不远，坐在副驾驶位的经纪人曹敏十分老道地让司机放慢了速度。尽管姚宇和乔波是圈内多年的朋友，私交甚好，但这种时候也还是不要撞到一起更明智。
　　比起少年成名的乔波，姚宇属于大器晚成的类型，两人的生日相差不到三个月，姚宇走红不过是五年前的事情，而乔波则是已经红了二十年的“艺坛常青树”——这个称呼倒也不知道是赞美还是嘲讽的意味大一些。
　　曹敏想到这里，侧过头看了看自家艺人，“姚宇，醒醒了。”
　　姚宇揉了揉额角，又下意识地抓了抓头发，坐在他旁边的造型师赶紧拿下他作乱的手，帮他把发型重新整理好——人红得晚是有原因的，曹敏无奈地想。
　　“离发布会开始还有半小时，”曹敏不急不缓地说，“流程昨天给你看过了，我建议你再复习一遍，从媒体舆论的角度，你尽量不要和乔波有太多接触……”
　　“哎，那不老乔吗？”姚宇忽然睁大眼睛看向窗外，随后抓起外套，打开了车门，“老乔！”
　　曹敏的嘴角忍不住抽了抽，有的人红得晚，真的是有原因的。
　　姚宇和乔波认识超过七年了，按照粉丝们的说法，他能有机会走红还是托了乔波的福——他的成名作正是同乔波合作的。乔波是圈内公认双商极高的人物，从来都有着相当不错的口碑，而姚宇则是少见的直爽性格，按照粉丝们的话说，那叫real耿直。
　　两个人成为朋友，倒也不是什么奇怪的事情。
　　“最近太忙了，觉睡不够，饭也吃不饱。”姚宇压低嗓门对身旁的乔波说，“等发布会结束，一起去吃火锅怎么样？”
　　会场很大，他们挑了角落里的位置坐下，两个闪闪发光的大明星坐在一起，还是格外惹眼。
　　“我是没这个口福，待会儿要做专访。”乔波拿出手机翻了翻，并没有什么新信息，“有部小说叫《城影》，你听说过吗？”
　　“没有，怎么了？”
　　“推荐你看一看。”
　　乔波说完，导演助理过来叫人，发布会马上就要开始了。
　　唐桦是姚宇的隐藏忠实粉丝，说隐藏是因为她加了粉丝群无数，却几乎没有在里面说过一句话。说忠实，是因为自从她决心做一名合格的迷妹，就坚持每天在微信微博投票、爬榜、话题签到，整整五年从未间断，换来了一个级别不低的粉丝账号。
　　以及对姚宇这个人越来越深的迷恋。
　　粉丝群里，迷妹们都忙着po出姚宇新片发布会的现场照片，他的笑容太迷人，每看一次都要被圈粉一回。电影名叫《双煞》，是由南影拍摄的一部历史题材影片，姚宇在片中出演双男主之一。
　　双男主什么的只是说来好听，迷妹们心里都明白，只要电影里有乔波在，姚宇就难有出头之日——他到现在为止还没有主演过任何一部电影。想到这里，唐桦的心里不由得敲起了小鼓，她已经在回邮中明确表示愿意就项目的具体细节进一步沟通，却还没敢提出哪怕一点点要求。
　　迷妹们刷屏的速度快得吓人，大都是“我家姚宇好帅”这种千篇一律的字眼，偶尔还穿着“乔波真是阴魂不散”的吐槽。唐桦正忙着花痴，就见手机屏幕一闪，是老乔的电话。
　　“喂，杜老乔，你忙完啦？”
　　“嗯，你给老黄……你给南影回复了？”
　　“昂，早回了！”
　　“根据以往的经验，他们可能会对剧本给出一些初步的意见，也很可能会邀请你参与编剧，如果这样的话，你的时间安排可能会有点紧张。”
　　这是凌晨两点，乔波再熟悉不过的北京的夜色，车子在通畅的四环路上奔驰，他靠在柔软的椅背上，累得动都不想动一下。唐桦的声音对他来说有点催眠，他非要硬撑着才能从她飞快的语速中得到完整的信息。 
　　“我正在看《双煞》的新片发布会。”
　　“这么快就能看到了？”
　　“枪版，”唐桦说，“并没有影响我男神的丰姿。”
　　唐桦说完，忽然有点感慨。
　　我要让姚宇演我的电影男主角——半年前，这个念头冒出来的时候，连她自己都觉得是个笑话，只有老乔是相信的。
　　他说，应该能有这么一天。
　　“老乔，我该谢谢你。”
　　“别客气，应该的。”
　　南影要筹拍一部网络小说改编的电影。
　　项目初露端倪，消息就迅速地传播、扩散，进而被耳聪目明的经纪人们掌握。姚宇是被曹敏的电话叫醒的，早上八点，他接起电话的时候脑袋还是懵的。曹姐向来温和，但这回的声音却大得吓人，生怕他睡不醒。
　　“黄总计划这几天就谈下版权！”
　　“什么，什么电影？”姚宇迷迷糊糊地问。
　　“是本小说，叫《城影》。”
　　这个名字让姚宇觉得耳熟，但在哪里听过，他却一时想不起来，曹敏后面的一句话倒是有效地提醒了他，“黄总有意让乔波出演男一。”
　　“哦，对了，昨天老乔还跟我提了这本书，说让我看一看。”
　　曹敏觉得自己带上了这样的艺人也就不能有什么脾气了，“那你就好好看一看，这个项目不错，我们也可以争取一下。”
　　网上关于《城影》的搜索结果很多，姚宇找了个阅读网站，打开第一页，看到的却不是正文，而是只有一句话的引言：
　　如果我能有幸找到我要找的那个人，
　　那么你，
　　就一定能等到你在等的那一个。
　　

　　☆、2

　　乔波从很小的时候就养成了阅读的习惯，他主张广泛阅读，什么类型都会翻一翻。会读到唐桦的书，既是偶然也是必然——那不是什么激情澎湃的故事，情怀也少了一点。但清淡的笔调，却仿若娓娓道来，不时让他如入梦境。
　　老乔说，读你的书能有一夜好梦。
　　“杜老乔我看清你了你就是个高端黑！”
　　唐桦把这句话发出去之后，又补了一句，最近我也睡得不太好。
　　MP研究中心是德国最顶尖的科学研究机构，在国际上享有盛誉，四年前，唐桦受聘于这里的气候学研究室，从事BAES模型优化方面的研究——BAES模型是她博士论文的核心内容。三年前，她的论文在国际顶尖期刊发表，BAES引发学界关注，被誉为是未来最主流的气候预测系统。
　　但随后的研究却并不顺利。
　　相较之下，她的同事Martin却搞了个BAES-RS模型，借鉴她的理念，套着区域化应用的外壳，混得风生水起。想到这里，唐桦的电脑里跳出一个新邮件提示——合作导师Annie批准了她的假期申请并祝她假期愉快。
　　“老乔我回北京请你吃饭。”
　　“好，我等你。”
　　姚宇并不是个爱读书的人，二十万字的小说对他来说已经算是大部头。可这一次，他却是耐着性子对着电脑看了整整一天，直看到晚上十点钟，他累得头晕眼花。有一种感觉很奇怪，就像是有人在给你讲故事，故事内容姑且不论，但这个人你一定是认识的。
　　于是他翻回第一页，对着那句文青范儿十足的开头发呆。
　　曹敏的电话打断了他，他不等对方开口，就说，“曹姐，我要演《城影》！”
　　“啊？”
　　艺人忽然这么努力，这是怎么了？
　　“我要演《城影》的男主，我要演穆姚！”
　　“啊？”
　　艺人对自己的定位好像有很严重的问题，这要怎么搞？
　　“如果我能找到我要找的人，那你就能等到你要等的人。”姚宇认真地说，“你知道这是为什么吗？”
　　这种文字游戏挺无聊，“因为我在等你？”
　　“对！就是这个感觉！”
　　电话那边，干练的女经纪人已经懒得理会自家艺人的疯话，她飞快地将自己搜集来的信息进行归纳总结，不时写着笔记和标注，“你听我说，黄总已经和那位作者约好下个星期面谈，我们争取找个机会和对方见一面。”
　　“都听你安排！”
　　这种态度让曹敏觉得非常满意，仿佛看到了带领自家艺人走向人生巅峰的曙光，“我过一会儿就把资料都发给你，你做好功课。”
　　“没问题，”姚宇说着，打了个大大的哈欠，“我先补个觉，睡醒就看，拜拜。”
　　挂断电话的瞬间，曹敏觉得刚刚的一切大概都是，错觉。
　　一周后，唐桦坐上了从法兰克福飞往北京的航班。这是她第一次坐商务舱，有点兴奋还有点忐忑，飞机顺利起飞，她伸了伸腿，从包里翻出iPad，兴冲冲地玩起了数独。她承认自己不是一个有趣的人，她就是个穷搞科研的，说的好听一点叫科研工作者。不过唐桦更喜欢说自己是个科学家——scientist这个词在西方国家的应用范围远比国内广泛，打个擦边球，就能让自己的职业高大上起来。
　　邻座的老人问起的时候，她就是这样回答的。
　　“原来如此，”老人点点头，又指了指她手上的iPad，“难怪你玩这个这么在行。”
　　“您要试试吗？”
　　老人家摆摆手，“君子不夺人所好，你玩吧。”
　　他说完，从包里拿出一本书，唐桦歪了歪脖子，看到封皮上写着《how not to write a play》，她下意识地问了句，“好看吗？”
　　老人先是一愣，随即笑道，“想换换吗？”
　　于是，在这段长达九个小时的无聊旅途中，唐桦捧着那本书津津有味地读了起来，老人家则聚精会神地算起了数独。在讨论了数独的基本运算逻辑和戏剧作品的鉴赏方法后，唐桦知道了老人家的名字。
　　他叫杜江岚，是个大学教授，专攻戏剧学。
　　临别时，杜老问，“好看吗？”
　　“好看。”
　　“拿去看吧！”杜老说着，从前来接机的助手那里拿了一张名片递给他，“我们是半个同行了，说不定还有共事的机会。”
　　唐桦接过那张精巧的手写名片，“那谢谢杜老师，等我看完了，就还给您。”
　　机票是唐桦自己在网上订的，她比同南影约好的早回来了两天，想先回家陪陪父母，顺便吃点好吃的。因为回来的时间不长，她的行李很少，几件衣服一台电脑全都塞在了双肩包里，现在又多了一本书。走在首都机场来来往往的人流中间，她再三思量着回家的路线，最后决定，先买个肉夹馍再说。
　　肉夹馍是唐桦最喜欢的食物，没有之一。
　　在她的概念里，没有什么是一个肉夹馍解决不了的，如果有，那就一个肉夹馍夹两个肉夹馍的肉。香嫩可口的腊汁肉和牙齿碰触的瞬间，唐桦只觉得旅途的疲惫都成了浮云，如果德国有正宗肉夹馍的话，她也不用被Martin那个蠢货搞得心烦。
　　然后，到达大厅里响起了一声尖叫，她抬起头，看到了她的男神。
　　脑子里一连串卧槽呼啸而过，紧跟着的是从她身后飞奔而去的数十个迷妹。她想都没想举着肉夹馍就跑，没跑出二十米，手里的肉夹馍从纸袋里滑出来，“吧唧”掉到了地上。看着男神潇洒离去的方向，又看着地上躺着的多半个肉夹馍，唐桦只觉得心都碎了。
　　她的男神姚宇也没有那么好过。
　　他用平生最快的速度逃回保姆车，瘫在座椅上，大口地喘着粗气。被保安拦下的粉丝们脸上挂着或惊喜或失落的表情，车子开起来的瞬间，姚宇拉下车窗向她们挥手，却再也没能找到他要找的那个人。
　　坐在车子前排的曹敏正用恨铁不成钢的语气同小赵通话，这种口气他们整个工作室的人都熟悉极了，“有名字又有照片，怎么让你们接个人都接不到？”
　　这个女人叫唐桦。
　　网上找到的照片是三年前她参加网站颁奖典礼的合照，很不清晰。多亏曹姐手段老辣，从论坛里扒出她是个博士，又从她工作的研究所里找到了她的一张近照。然后，他们提前搞到了她的登机信息，这种狗仔的行径他们做起来倒也是轻车熟路。
　　可即便如此，他们还是没能完成计划。
　　姚宇有点失落，可想起那个人啃肉夹馍的样子，又忍不住笑起来，他的笑声可谓火上浇油，曹姐直接就炸了。
　　“你还好意思笑啦？这是机场知不知道？你以为是公司啊还是你家啊？一声不吭开门就下车这种坏毛病怎么这么多年都改不掉啊？”
　　“我看见她了！”
　　“你看见什么了？”
　　“唐桦。”姚宇举着她的照片，大声地说，“就在八号门里面，啃肉夹馍的那个！”
　　保姆车里一片寂静，曹敏的手机里传来小赵傻乎乎的声音，“肉夹馍？宇哥饿了吗？想吃肉夹馍我去买？”
　　姚宇叹了叹气，小声说，“就是她，我不会看错的。”
　　得知唐桦已经提前抵达北京的时候，乔波人正在上海，出席某时尚品牌的招待会。他在读者群里看到了唐小桦发出的最新照片——机场大厅门口拥挤的粉丝和大理石地面上躺着的半只肉夹馍。
　　损友们的调侃一条接着一条：
　　“恭喜唐小桦终于和男神面对面。”
　　“男神是地上躺着的那个吗？”
　　“啥？唐小桦把男神扑倒了？”
　　“不对，wuli小桦大大是把男神扔地上了，过肩摔，三百六十度那种！”
　　乔波在下面默默回复了一句，到北京了？
　　这个十分正经的问题很快就被淹没在各种不靠谱的留言里。
　　周助理递上来另外一支手机，小声说，“老乔，黄总的电话。”
　　他就找了个僻静地方，把电话接了起来，“老黄，什么事？”
　　黄总和乔波认识了不知有多少年，彼此之间毫不客套，“我们和唐桦约好后天见面谈合约，你要不要一起来？”
　　“我去干吗？”
　　“聊天喝茶，多个人热闹。”
　　乔波就笑了起来，“你这个茶局有的是人想去，何必多叫上我？”
　　电话那边的老黄哈哈大笑，他说老乔你真是个人精，不知是谁传出了消息，现在想同这位女作家见面的没有十个也有八个了。他又说，那位也是个人精，航班信息没说，联系电话也没留，下了飞机人就没影了，谁都找不着。
　　“依我看，你们只带编剧团队和她谈就够了。”乔波说，“至于角色的人选，她可能有自己的想法。”
　　“这我懂。”
　　“行，那就祝你们一切顺利。”
　　

　　☆、3

　　唐桦和南影面谈的地点定在一间茶楼。
　　这家茶楼在圈内很有些名气，南影把地点定在这里，也是给足了她面子，更不用说来的那四位，个个都是圈内很有名声的大牌。包厢很大，足够容纳十人以上，唐桦不懂喝茶的规矩，却依稀觉得这位黄总给她让的是主客的位置。
　　她也不懂茶，别人问她喜欢喝什么，她想了想，说，“喝普洱。”
　　茶艺师就果真拿来了上好的陈年普洱，一番表演之后，给每位客人斟了一小杯，唐桦看着面前那只比石英坩埚还小的茶杯，心里想着，这点儿哪够？
　　“小唐老师懂茶？”
　　唐桦一愣，发现大佬正在同自己讲话，连忙答道，“黄总别客气，叫我唐桦就行。”
　　大佬微微一笑，不是倾国倾城就是房倒屋塌，茶艺师识趣地退了出去，顺手掩住了包厢的门。黄总一边给她介绍项目，一边悄悄地观察她的一举一动：这个女人看上去比实际年龄要年轻，说她年轻倒是褒奖，说她单纯也不算讽刺。
　　他平生阅人无数，长年累月住在象牙塔里的不是没见过，但她这一款却不多。
　　“剧本创作方面，我们会尽量忠实原着，一切修改都严格遵循原着风格。”黄总看了看在场的几位编剧老师，他们也都赞同地点着头，“我们也想请你加入编剧团队。”
　　唐桦有老乔之前的提醒，已经成竹在胸，于是非常大气地点了点头。 
　　“你是个爽快人，我也不和你客套。”黄总说“有什么要求尽管提，版权出让费这方面也大可直说。”
　　“我是有个要求。”
　　“请讲。”
　　“男一号要姚宇来演。”
　　大佬们有点懵，有人问，“方便说说原因吗？”
　　当然是因为我喜欢她。
　　唐桦这样想着，却没有说，她总不会蠢到当着这么多大佬的面向男神表白，尤其是在男神根本不在场的情况下，于是她说，“不太方便。”
　　“那如果姚宇不同意出演怎么办？”又有人问。
　　这倒是唐桦还没想到的，“要不你们先问问他？”
　　她的语气轻率，态度却是十分坚决，黄总忍不住笑起来，低沉的笑声压住了场面，“这不难，还有其他要求吗？”
　　“没了，就这一条，”唐桦说完，想起老乔提醒她的话，又说，“要写进合同。”
　　当黄总把这一段复述给乔波听的时候，他正坐在工作室的沙发上，手上翻着刚出刊的杂志，心不在焉。老黄说唐桦这个人很有点意思，这是他赞美一个人最直白的方式。自己的朋友这样称赞自己的另一个朋友，就好像是在称赞自己的眼光。
　　他应该高兴的。
　　“合同很快就能拟好，签下来，我们就可以正式开始运作了。”老黄点起一支烟，继续说道，“曹敏已经透露了对这部戏的兴趣，老乔，你不能出演这个角色，我觉得很遗憾。”
　　乔波手里的杂志又翻过一页，照片上的自己像是另一个人，让他觉得陌生。
　　“遗憾的事情多了，也不差这一件。”他说完，周助理递上一支手机，上面有一个不具名的未接来电和三条信息——这大概是唐桦的新号码，“我有点事，回头再聊。”
　　接到老乔电话的时候，唐桦正在吃她妈妈最拿手的白菜丸子汤，她吃得太急，被肉丸子烫得口舌发麻，话都说不清楚了。
　　“你这是怎么了？”
　　“这肉丸子太烫啦！”
　　然后，电话里就传来她妈妈的训斥声：都说了让你放凉了再吃，活该！
　　“嘶……烫死了，老乔，我今天一个人单挑了四位大佬，我给你说，那场面真是威武霸气！”
　　乔波忍着笑，关上门，阻住了老黄好奇的视线，“合同谈得好吗？”
　　“好，大佬说了过几天发给我，看好没问题就签约。老乔，你说，我要是去了南影大楼的话，能和姚宇偶遇吗？”
　　“不知道。”
　　“你不是会算命吗你算算啊？”
　　“那我算好了告诉你。”
　　电话那边的唐桦就哈哈哈地笑起来，她说，我就喜欢你这种一本正经的胡说八道，“好啦，我就是给你汇报一下工作进展，顺便请你惠存我的新手机号。”
　　“好。”
　　“那先这样，等我忙完了，请你吃饭！”
　　“我等着。”
　　电话挂断，乔波看着这只被自己攥得发热的手机，空荡荡的心里有了一丁点期待。
　　被问起姚宇是否有意参演《城影》的时候，曹敏犹豫了一下，随即表示，这类题材姚宇应该会感兴趣，但他最近档期太满，要看看能不能安排——她面上平静，心里却高兴得都快要晕过去了。
　　这次的项目是个大制作，黄总下血本出人出力，合同都是亲自带人去谈的——他这个金牌制片人已经很多年没有出山了。如今合同还没签，投资商就凑齐了两套葫芦娃，预计投资过亿。但凡有点门路的，都想方设法想从中拿到一个角色，姚宇更是不用说，一眼就瞧上了男一号。凭心而论，曹敏虽然答应去争取，却是一点把握都没有的。
　　当她把这个好消息告诉姚宇本人的时候，这位迷糊的艺人却似乎根本没划对重点，“所以我们还要继续找那位肉夹馍小姐吗？”
　　你这么叫她她同意了吗？要是你现在这个状态的话我建议还是不要了啊！
　　她这样想着，深吸了一口气，“能见还是要见见的，不过听说她挺忙，老总也不肯透露她的联系方式。”
　　“那就找老总帮忙约啊！”
　　干练的女经纪人努力地保持着微笑，十几年的专业素养和跟姚宇多年共事的经验都没能抑制住她吐槽的冲动，“姚宇你脸挺大的，你自己知道吗？”
　　唐桦为了签约特意买了一条裙子。
　　一是因为签约仪式要录像，二是因为老乔的算命结果出来了，她很可能会遇到姚宇。
　　裙子是藏蓝色的，她的闺蜜——青年设计师于小绵说，这个款式可以凸显她不凡的知性气质，勉强掩饰她逗比的一面。她还慎重地考虑了要不要化妆，最后决定还是不了，她小动作实在太多，妆化的再好也撑不过三分钟。
　　一切准备就绪，唐桦还是很紧张。
　　她记得上一次这么紧张还是五年前，她博士答辩的时候，BAES模型初见雏形，五花八门的问题让她应接不暇。全场终于爆发出热烈的掌声时，她的答辩已经比其他人多出了足足两个钟头。
　　想到这里，唐桦低头看了看脚上的高跟鞋，只盼着今天不要让她站得太久。
　　“南影成立二十多年了，这块地皮买的早，现在可是寸土寸金。”黄总说，“我们也有自己的演播厅和影视基地，不少当红的综艺节目都和我们有合作。”
　　老总亲自迎接的阵势实在罕见，大家都在纷纷议论，猜测着这个女人到底是什么样的来头。唐桦的注意力却一直悄悄地分散在各处，她还没见到姚宇，这让她有点失望。
　　见不到会失望，见到了会失态，她也不知道哪样更好。
　　“诶，老乔？”
　　老黄这突然的一嗓门，把两个人都吓了一跳。
　　乔波并没有想到会在这里遇到唐桦。
　　她穿着一件灰色大衣，鼻梁上架着一副黑色框镜，倒是没什么学究气，只是看上去实在普通极了。她明明和照片上没有两样，乔波却觉得她和印象中有那么一点不同。
　　只是一丁点，他说不上来的一丁点。
　　听到“老乔”这两个字时，她的眼神里有一瞬间的错愕，这说明她对老乔这个人多少有着几分在意。但那错愕却是一闪即逝，这说明，在她的眼里，乔波只是一个陌生人。
　　乔波想到这里，默默地收回了视线。
　　“老乔，上哪儿去？”老黄说，“我们有个小仪式，一起来？”
　　乔波却指了指门口的方向，示意自己有事要忙，话也不说地匆匆走开。黄总看着他离开的背影——竟然连个招呼都不打，这也是相当过分了。他歉意地看看被凉在一边的唐桦，“这位是乔波，你认识的吧？”
　　“在电视上见过。”
　　黄总点点头，一行人走进电梯间，就算是结束了这个小插曲。
　　此时此刻的姚宇就坐在16层的会议厅里，不只是他，公司的其他几位演员也在。原本乔波也在的，就在刚刚，他似乎有什么要紧事，匆匆忙忙地跑出去，直到签约仪式开始了也没有回来。
　　大家都说，这次的签约比以往都要隆重几分，黄总对这位女作家相当看重，如无意外，还会有后续的合作。姚宇坐在那儿安静地听着，他知道今天来到这里的大都希望能在电影中拿到一个角色，他也是，他想可能乔波也是。
　　黄总说，这位就是《城影》的原作者唐桦，小唐人很随和，你们年轻人可以多聊聊。
　　她安静的样子，和那天机场见到的肉夹馍小姐简直判若两人，姚宇想到这里，忍不住笑了起来。这样的笑容落在唐桦眼里就成了：卧槽男神在笑，男神在对我笑！
　　一时间，唐桦的大脑一片空白，只余下一个九宫格数独在自顾自地计算着，随后她恍然发觉自己完成了和男神面对面的伟大成就，又想到自己穿着的是件旧大衣，新裙子套在里面根本没有露出来。
　　“我是姚宇，幸会。”
　　唐桦点点头，“哦。”
　　“你的书我看过了，很喜欢。”
　　唐桦又点点头，“哦。”
　　“如果能早点看到就好了。”
　　就在姚宇以为她又会敷衍地点头的时候，她忽然抬起头，很认真地看着他——乔波回到会议室的时候，撞到的就是这样一幕，他听见唐桦说，“能遇到就已经够好了，早一点晚一点，又有什么关系呢？”
　　

　　☆、4

　　唐在读者群里发了一条信息：和男神面对面成就达成。
　　之后一连串的表情符号外加兴奋的感叹号，都和她签约时淡定从容的姿态非常违和。黄总提议大家一起吃个饭，她却说不了，问她有什么安排，她就说要回家。
　　“那找个车送你。”黄总说。
　　“不了，不了，我家远。”
　　“远才要送。”
　　她眨巴着眼睛说，“太远了，我家不在北京。”
　　黄总怔了怔，一时竟不知如何继续，倒是站在门口的乔波淡淡地说了一句，“找个车送她去南站。”
　　“那就这么办。”黄总和唐桦握了握手，“今天时间有点紧，我马上还要开个会，等你长居北京，我们再聚。”
　　唐桦在晚上八点回到了家，她家在天津——从北京南站坐动车只要半个小时。读者群里的损友们还在拿她调侃，她却没有办法让自己沉浸在见到男神的喜悦里。匆匆吃过几口晚饭，唐桦给于小绵打了个电话。
　　“心情低落，求治愈。”
　　“怎么了宝宝？”
　　“我有个朋友叫老乔。”唐桦说，“我现在有八成把握，他就是乔波。”
　　果不其然，于小绵整条鱼都炸了。
　　“我要跟他绝交！”
　　“傲娇是病，得治，知道吗宝宝？”
　　“我跟他认识三年了，他居然一直没把男神介绍给我，你觉得这事儿能忍，这种朋友能留，这样的友谊值得期待？”
　　于小绵沉默了一会儿，说，“你说的特别有道理，所以如果下个星期你还不把乔波介绍给我的话，咱们就绝交吧！” 
　　什么鬼我后天就要回德国啦！
　　签约仪式结束后，《城影》的进展一日千里，两个月后，剧本基本定稿，演员试镜工作也陆续开始。远在德国的唐桦则是在工作交接的跌宕起伏里，度过了飞逝而过的两个月。然后，在一个阳光明媚下午，她意外地接到了男神的来电。
　　没有惯例的嘘寒问暖，男神的第一句话是：德国现在几点啊？
　　“十二点半。”
　　“我耽误你吃饭啦？”
　　男神，求耽误！
　　按耐住内心的呐喊，唐桦快速地钻进卫生间，冷静地回答说，“没有。”
　　剧组将于下周末开始主要角色的试镜工作，姚宇要去试穆姚这个角色，这是全剧戏份最重的男一号，想去试镜的人很多，导演组安排好的就已经有八个，姚宇并不是他们当中最被看好的。
　　唐桦想说，我已经跟他们说好了要你演的。
　　但话到嘴边，就成了，我是希望你来演的。
　　她听到电话那边姚宇在笑，他笑起来的声音同老乔有着极大的不同——唐桦也不知道为什么会在这个时候忽然想起他，“你可能不了解影视圈的事，我也只能尽人事听天命，争取不辜负唐老师的期望。”
　　“那个，你，加油。”
　　这是研究中心一天中最忙碌的时段，唐桦走回办公室门口，却发现自己的门卡已经失效了——她今天上午才刚刚把离职申请交上去。Martin忽然出现在她身后，佯装善意地帮她刷开了门，然后，他用带着浓重德国腔调的英语说，Hua，听说你要回中国了，难道是你终于要结婚了吗？
　　这并不是一个有趣的玩笑。
　　更要命的是，办公室里的同事们却都当了真，兴奋地鼓起掌来，就好像她的离开是一件多么令人开心的事。
　　“对，”唐桦说，“我有个英俊多金又温柔体贴的未婚夫在等我。”
　　Martin依旧挡在办公室门口，“恭喜你，亲爱的，另外，Annie已经把BAES相关的工作内容安排给我了，你可以放心地去享受长假期了。”
　　“我放心极了，反正你对它什么也做不了。”
　　唐桦说完，拎起背包走了。
　　她的心情很差，原本对这里抱有的一丁点留恋，也随着Martin这个蠢货的出现烟消云散。她在这里工作了四年，也有过许多美好的回忆，但曾经的壮志满满怎么就变成了如今的满腔抱怨？
　　她忽然就很想给老乔打一个电话。
　　乔波接到唐桦打来的电话，是在惠灵顿郊外的一间小旅馆里，凌晨一点钟，他刚刚酝酿出的一点睡意，就被这通电话打断了。他们有两个多月没有通话了，别说通话，连一条信息都没有。唐桦甚至没有告诉他自己什么时候回了德国，自然也不会知道他正身处南半球，和她的时差不是七个小时而是十个。
　　“唐小桦？”
　　“乔波。”
　　身份的暴露并没让他觉得意外，从他见到她的那一刻起，就没有想过隐瞒，于是他淡淡地说，“是我。”
　　唐桦原本是有很多话想对老乔说。
　　她辞职了，她从入职的第一天开始就想辞职，这根本没什么了不起。
　　她想对他说一句“我一点都不在意”，然后就可以真的不在意，高高兴兴地回北京，开始全新的生活。但当他这样坦然地承认了自己的身份，她所有想说的话就全都咽了下去。
　　“对不起，”她的声音有点哽咽，“对不起，我打错了。”
　　乔波躺在旅馆的床上，听着手机里的嘟声，一整晚都没有睡着。
　　唐桦在一个星期后回到了北京，她是专程为了角色试镜回来的，这次会住得久一点。公司为她安排了住处，就在南影大楼对面的凯林公寓，一居室的房子装修得简单精致，一个人住起来倒也十分宽敞。
　　姚宇来试镜那天是星期天，早上九点钟，唐桦来到摄影棚的时候，人不少，但姚宇还没有来——乔波也没有来。她端着一只装了茶水的保温杯坐在一边，安静地等着。偶尔有人认出她，她就佯装淑女地点点头，算是打了招呼。
　　然后，她看见一个不认识的女人对她笑了笑，径直走过来，坐到了她的旁边。
　　“小唐老师，你好，我是曹敏，姚宇的经纪人。”
　　“曹姐？”出于迷妹的惯性，这个称呼几乎脱口而出，“你好。”
　　曹敏点点头，“按理说这个时候和你接触有点犯规，不过你别误会，我没别的意思，只是听姚宇提过你不少次，过来认识一下。”
　　听到男□□字，唐桦的小心脏又开始不太消停。
　　“你来得真早。”曹敏说，“姚宇要是有你一半勤快我都谢天谢地了。”
　　唐桦不知道该说点什么，只能尴尬地笑了笑——在这很短的时间里，曹敏已经给这位知名作家做出了另一个定位：
　　她是姚宇的粉丝，就算不是脑残粉，也是相当迷恋的那种。
　　“姚宇来了。”
　　唐桦抬起头，看到男神正从不远的地方走过来，一如既往帅到浑身放光。他走到她们跟前，看上去精神不错，“曹姐，你和唐老师认识？”
　　“不认识就不能认识一下吗？”曹敏说完，站起身，“你们聊，我过去看看待会儿的安排。”
　　这不是唐桦第一次同姚宇单独谈话，但每一次都像第一次那么紧张。
　　“你喝热水啊？
　　“嗯，我爸说，身体不好，养生趁早。”
　　姚宇就呵呵地笑，说，一会儿试镜结束了，我带你去吃全北京最好吃的肉夹馍？
　　“啊？”
　　这家菜馆门面很小，看上去并不起眼，甚至连个像样的招牌都没有，走进去才发现是别有洞天。经理明显是和姚宇认识的，亲自带着他们来到了一个僻静的包间。姚宇介绍说，这位是我的朋友唐桦。
　　被男神这样介绍，让唐桦觉得有点脸红，小心脏又不太消停。
　　经理客气地问，“唐小姐，想吃点什么？”
　　她想也没想就回答说，“一个肉夹馍夹两个肉夹馍的肉。”
　　然后，唐桦看着男神和经理讶异的表情，想着今天这顿饭可能吃不下去了。
　　姚宇没有说谎，这大概真的是全北京最好吃的肉夹馍，无论是馍饼还是腊汁肉都十分地道，同她在西安吃过的分毫不差——关键是，真的夹了两个肉夹馍的肉。唐桦以为这是一家西北菜馆，却意外地发现这里有东北正经做法的溜肉段，和每天早上从杭州送过来的西湖草鱼，这些都是她在国外这些年心心念念的美味。
　　“这都是这里的招牌菜，吃过的都说好。”姚宇一边吃，一边给她介绍，“你快尝尝？”
　　任谁也没办法在男神面前甩开膀子吃好吗？
　　唐桦咽了咽口水，捧起那只肉夹馍，小心地咬了一口。
　　卧槽好吃，卧槽太好吃了，卧槽能打包吗？
　　一顿吃饱喝足之后，唐桦意识到，在美食面前，自己还是还是破功了。
　　再然后，她想着，这么好吃的肉夹馍，如果能让老乔尝一尝就好了。
　　

　　☆、5

　　乔波又一次接到唐桦的电话，有点意外。
　　新西兰的拍摄工作已经结束了，中间出了一点小插曲，他回北京之后，就一直住在外公家里休养，公司的事情也基本顾不上了。他在拍摄期间出意外的事，目前只有老黄知道，毕竟，不小心踩空掉进河里这种事，实在是有些丢脸。
　　那是五月的南半球，他被随行的救护人员从急流中捞起来的时候，浑身冰凉，当天晚上就开始发烧，却还是硬着头皮坚持到了拍摄结束。
　　这通电话，老实说，他不太想接，一个犹豫却还是按下了接听，听到她声音的时候，他紧张极了。
　　“老乔？”
　　“是我。”
　　唐桦也紧张极了，“我，我之前说过要请你吃饭的。”
　　“嗯。”
　　“你最近，有空吗？”
　　他有空，但他没有力气，乔波这样想，却没有说。
　　“那什么，我刚刚知道了一家特别好的菜馆，那有全北京最好吃的肉夹馍，这个世界上的事，没有什么是一个肉夹馍解决不了的，对吧？”
　　唐桦说得很快，生怕会被老乔打断，怕他拒绝。
　　“如果有，就夹两个肉夹馍的肉？”
　　听到他这样说，唐桦的心情才稍稍明媚起来，“昂！你什么时候有时间，我带你去啊！”
　　“你说。”
　　“那明天晚上？”
　　“好。”
　　“要不还是中午吧，能多吃一点。”
　　乔波终于笑了笑，“好。”
　　挂断电话的时候，乔波心里的滋味说不清。
　　唐桦会打来这通电话，说明在她的心里，老乔是一个十分重要的存在。但她叫他“老乔”的刹那，他也知道，这个十分重要的存在，只是老乔。乔波想到这里，走进外公的书房，意外地发现外公竟然没有把自己埋在大堆大堆的剧本里，而是对着一张稿纸写写画画，他有点好奇，走近了才发现，那是一张数独。
　　“您怎么玩起这个了？”
　　“起来啦？身体好点没有？”
　　乔波点点头，在那张九宫格的图纸上看了几眼，拿起笔写下了几个数字，“喏，这样就容易多了。”
　　“你也研究过这个？”
　　“没有，有个朋友喜欢，我也玩过几张。”
　　外公点点头，“这种东西，沾上就会上瘾。”
　　“解不开的都容易上瘾。”乔波说，“外公，我明天要出门，午饭就不在家吃了。”
　　“做什么？黄建章不是给了你一个月的假吗？”
　　黄建章正是南影黄总的名讳。
　　“我不去公司，出去和朋友吃个饭，外婆让宋阿姨煮的粥我都吃腻了。”
　　关于乔波的家庭背景，网络上并没有十分详细的说明，但粉丝们都知道，他出生在一个演艺世家，爸爸是导演，妈妈是演员，还有一个身为着名戏剧评论家的外公。他从十四岁开始演戏，演了二十多年，一直过着循规蹈矩的认真的生活。
　　他是“别人家孩子”，所以别人家孩子都不爱跟他玩。
　　他记得同样的话唐桦也曾经说过，但她说的是，我从小就是别人家孩子，所以别人家孩子都乐意跟我玩。
　　“为什么？”
　　“因为我给他们抄作业啊！”
　　乔波想到这里，忍不住笑了起来。
　　唐桦这段时间过得并不好，回北京之前，她去找了自己的合作导师Annie，向她推荐由自己的另一位同事接手BAES的工作，却被告知以Martin的资历，他才是最合适的人选。她几乎炸了，说BAES不应该属于一个整天歧视女性的自恋狂。
　　这位受人尊敬的女科学家却说，“Hua，BAES不属于任何人，它属于全人类。”
　　“你大爷的全人类！”
　　唐桦从梦中惊醒，早上八点多，天已经大亮，她快要迟到了。
　　前一天晚上导演组临时通知，说今早九点还有一组试镜，她没有问是谁，想着大概是哪个投资商推荐的，反正姚宇出演男一号这事已经写进了合同，板上钉钉。匆忙赶到摄影棚的时候，她却看到了乔波。
　　他穿着一身舒适的休闲装，精神还不错，看到她的时候，微微地笑了一下，并没有过来打招呼。全民偶像大明星什么的，架子总要有一点的，唐桦想，然后她又想着，他明明知道合同里的附加条款，又为什么要来呢？
　　为什么要来？
　　这个问题，曹敏也问了。
　　“老乔，好久不见，你也来试镜？”
　　乔波点了点头，“姚宇没来吗？”
　　“他是昨天来的，你是今天，真不巧。”曹敏笑了笑，“话说回来，这个项目真是火得可以，连你都这么感兴趣。”
　　“项目好，大家喜欢也是理所应当的。”乔波说，“有些事，明知道没有机会，也还是想要争取一下。”
　　乔波这样说的时候，曹敏的眉头紧紧地皱了起来，对方语气里的嘲讽过于明显，如果不能好好回击过去简直是丢了自家艺人的面子。但随后，乔波却又加了一句，“我说的是我自己，这个角色是姚宇的，已经内定了。”
　　试镜结束的时候是中午十一点。
　　唐桦跟着乔波来到停车场，坐上了一辆黑色的奥迪车，乔波一直没怎么说话，发动车子的时候，甚至都没有问她要去哪里。
　　这是一个陌生人。
　　潜意识里有一个声音对唐桦说，这是一个陌生人，你不认识他。然后又有另一个声音对她说，这是老乔，是和你一起在读者群里摸爬滚打了三年的老乔。双方的争吵逐渐激烈，唐桦终于忍不住，试探地喊了一声，“老乔？”
　　“嗯？”
　　他说话有些鼻音，试镜的时候就是这样，所以台词总是表现得不够好，但也仅仅是台词而已。他是个好演员，任何一部电影错过这样的演员都是莫大的遗憾，唐桦想，“你都不问问我要去哪儿吗？”
　　“难道你认得路吗？”乔波说着，开着车子缓缓驶出停车场，“你说的地方，我知道。”
　　乔波果然轻车熟路，很快就来到了菜馆门口，唐桦起先还担心等不到位子，就见他径直走了进去，直接带她进了一间别致的小包间。服务生把菜谱呈到唐桦眼前，她就推到乔波那边，说，“我请你吃饭，要你来点。”
　　看着她一脸的认真，乔波又觉得有趣，“按平时的来。”他说完，想了想，“再加一份蜂蜜凉粽。”
　　“卧槽这里还有蜂蜜凉粽？”
　　唐桦说完，自觉失言，下意识地捂住了嘴。乔波却不以为意，指了指桌上的菜谱，“不是昨天才来过吗？”
　　“光顾着看男神了哪有心思看菜谱？”
　　“说的也是。”
　　姚宇从曹敏那里听说角色内定的消息时，懵逼一脸，他是想过这么好的角色可能已经被内定了，但没想到会是自己。一连问了三遍“这是真的吗？”，得到肯定的答案以后，他第一个想到的是肉夹馍小姐。
　　她如果知道了，会高兴吗？
　　还是会认为自己犯规？
　　“你想什么呢？高兴傻了？”曹敏说，“消息是乔波透露的，应该可靠，看他的样子也不像是刚知道，真奇怪。”
　　“我在想要是唐……”
　　曹敏像是被提醒，脑海中灵光乍现，“对，说不定是她定的，这个小迷妹有点本事，连乔波都和她走得这么近。”
　　“曹姐，我有个问题。”
　　看着自家艺人一脸严肃，曹敏的心中升起了一种责任感，她觉得她一定要带着姚宇走向演艺事业的巅峰，“你问吧。”
　　“你还知道有什么好吃的馆子吗？”
　　“啊？”
　　此时此刻的唐桦并不晓得男神内心的纠结，她正扒拉着粽子蘸着蜂蜜往嘴里塞，比起前一天，显然是今天吃的更舒坦一点。可是看看对面的乔波，他面前的一碗白米饭几乎丝毫未动，菜也没有吃过多少。
　　唐桦拿着筷子的手就放了下来，“跟我吃饭你还有偶像包袱啊？”
　　“包袱是没有的。”乔波看了看她盘子里的粽叶，问，“好吃？”
　　“好吃，是陕西的蜂蜜，但是百花蜜有点甜，用梨花蜜就好了。”
　　乔波点点头，没再说什么。
　　“你们经常来这里吃饭吗？”
　　唐桦语气里那一丁点的小心翼翼，让乔波很容易猜到“们”代表了谁，“偶尔，公司的人都喜欢来这儿。”
　　“能经常来这里吃饭真有福气。”
　　“嗯。”乔波又点点头，“是有福气的。”
　　唐桦眨巴着眼睛，看了看乔波碗里依旧没怎么动过的饭菜，不说话。乔波就了然地端起饭碗，努力扒了几口到嘴里。
　　“今天胃口不好，对不住。”
　　他这个模样真让唐桦觉得有点内疚，“你总不会是在生气吧？你看，是你一开始就没有告诉我你是谁，怕我这个脑残粉缠着你带我见姚宇吗？”
　　“公平一点说，你根本没问过我是谁。”
　　唐桦想了想，觉得他说的没有错，他从没问过老乔关于他的任何问题，她觉得这是一种尊重，但从另一个角度讲，她只是根本不在意。但她还想解释，想尽可能把这一切说得冠冕堂皇一些，“至少这说明，我不是那种，要因为你是谁才和你做朋友的人。”
　　希望你也不要因为我是谁，就不和我做朋友，乔波这样想着，放下了筷子。
　　气氛变得有点紧张，好像自己欠了他什么，这种感觉让唐桦觉得很不好受。
　　“你吃好了？”她问，“那就走。”
　　她说完，按下了桌上的服务铃，五秒钟后，张经理亲自赶到，看到他们两个的时候先是一愣，随即笑道，“老乔，你不是去新西兰拍戏吗？”
　　“刚回来。”
　　经理又看向唐桦，“唐小姐，又见面了，吃得还好吗？”
　　“好得不能再好了。”唐桦心里有点气，从钱包里翻出信用卡，往桌上一拍，“刷卡！”
　　张经理愣了，连忙说道，“唐小姐别开玩笑了，吃得高兴就好。”
　　“不行，”唐桦说，“我说好了要请他吃饭。”
　　“您别为难我了，单都没下，怎么结？”张经理笑着替她挪开椅子，“下回您要请老乔吃饭，别来我们这儿。”
　　“啊？”
　　“他是我们老板。”
　　乔波站起来，把车钥匙拿在手上，能看到唐桦吃瘪他觉得有趣极了，“走吧？”
　　唐桦从牙缝里挤出四个字，“给我打包。”
　　

　　☆、6

　　“你在德国的工作交接，都顺利吗？”
　　简直糟糕透了，唐桦想，但她嘴上却说，“还行。”
　　“你说还行，那就是不好。”
　　车子慢慢地发动起来，因为身体不舒服的关系，乔波开得很慢，和前一天的姚宇形成了鲜明对比——每个人都喜欢拿姚宇同乔波作比较，唐桦想，看来自己也不例外。窗外是缓慢变化的北京的街景，唐桦的头轻轻地靠在车窗上，“不太好，但那没什么，我不在乎。”
　　“嗯，那么多年了，你总能应付的。”
　　“我打给你的时候，你在新西兰吗？”
　　“嗯。”
　　“所以我给你打电话的时候，是凌晨一点钟。”
　　那不是什么愉快的回忆，尤其是对乔波来说，“你在炫耀你的地理知识和计算能力吗？你赢了，唐博士。”
　　唐桦果然就不再说，只对着窗子发呆，直到视线所及的地方出现了一个地铁站，“你把我放在这儿就行了，多谢。”
　　乔波觉得唐桦在躲他。
　　或许因为自己是乔波的原因，或许因为她隐约察觉到了什么——她聪明又敏锐，他不觉得有什么能瞒得过她的眼睛，他也根本无意隐瞒，无论是他的身份，还是别的。
　　下午四点钟，乔波回到外公家，意外地发现家里有客人。黄建章坐在客厅的沙发上，翘着二郎腿，抽着烟，见他回来，露出与金牌制片人这个身份极不相称的猥琐笑容。
　　“老乔，病好了？”
　　“你怎么来了？”
　　“《城影》剧本定稿，请杜老师给把把关。”老黄说，“宋姐手艺真好，你真是身在福中不知福。”
　　乔波听到他的话，不知想起了什么，小声念道，“都是些有福气的。”
　　“你最近状态不对，”老黄说，“应该是从，哦，就是从你向我推荐了《城影》开始。”
　　“这事你没外传吧？”
　　“我是那种对不起朋友的人吗？”老黄笑着把烟熄灭，又打开窗子让烟气尽数散去，“老乔，你是个聪明人，聪明人一般有两种活法，一种是像你这样，一种是像她那样。”
　　“她”指的是谁，乔波心知肚明。
　　老黄走上前拍了拍他的肩膀，“你们不是一路人。”
　　话正说着，就听见书房的方向传来杜老的笑声，他一边笑一边走到客厅，将那叠打印好的A4纸放在茶几上，“建章，本子不赖，倒让我对原作有了点兴趣。”
　　“那好办，明天我给您送来。”
　　“不用。”乔波说，“我有。”
　　《城影》的剧本很快正式定稿了，主演名单随之公布，姚宇的名字赫然在首。曹敏带整个工作室的人一起聚餐，特意叫了唐桦一起来，席间，这位精明的经纪人没有提剧本，没有提角色定位，单单提起了乔波。
　　曹姐说，乔波和姚宇是关系很好的朋友，他在圈子里的位置其实很特别。
　　唐桦不太明白她为什么会提起老乔，于是就只安静地听着。
　　“老乔在南影算半个老总，他爸是南影大股东，黄总和他是忘年交，更不用说圈子里的几位老前辈都是看着他一步一步走到今天的。”
　　唐桦只点点头，关于老乔的一切，他都不太清楚，更没有什么发言权。
　　“圈里圈外的人都喜欢拿乔波同姚宇做比较，其实无论经历还是资源，姚宇哪里比得过他呢？这次《城影》的男一号，黄总原本是属意乔波出演的，你知道吗？”
　　唐桦摇了摇头，她不知道，但她知道曹敏现在想听什么样的答案，“你放心，这个角色不会有变动的。”
　　曹姐就不再说，举起红酒杯，“来，这杯算姐谢谢你。”
　　“我不会喝酒。”唐桦说。
　　曹姐被她的模样逗笑，“我的傻妹妹，你这杯是果汁。”
　　唐桦小口尝了尝，很甜，是葡萄汁。
　　那天晚上，聚会结束的时候已经是十点半了，唐桦坐姚宇的车回公寓。姚宇贪睡是出了名的，半路上就睡着了，唐桦偷偷地看他的脸，她觉得男神真好看，再不会有比男神更好看的人了。
　　她拿出手机想偷拍一张，想了半天还是没敢，只在读者群里发了一条信息：男神睡颜太美，沉醉无法自拔ing。
　　这一石激起损友回复无数：
　　卧槽唐小桦你不是睡到男神了吧？
　　卧槽唐小桦你不是把男神睡了吧？
　　卧槽唐小桦你不是被男神睡了吧？
　　敢问楼上大侠，你们有区别吗？
　　见证wuli小桦大大实现人生梦想@全体成员。
　　乔波的手机上有一条新信息，打开一看，原来是群信息@全体。整个读者群的人都在热烈庆祝唐小桦实现了睡男神的人生理想，乔波的脑子里一片空白，直到他看到唐小桦在后面跟着回复：
　　“什么鬼啊！是男神在车里睡着了好吗！”
　　后面又是一片回复：卧槽车震，老大玩得很开啊！
　　看着后面跟风一般的留言，乔波只觉得自己松了一口气，他忽然发觉，原来这样一件微不足道的事情就足够让他恐惧。想到这里，乔波放下手里的书，拨通了老黄的电话。
　　夜晚的北京街头，只见车来车往，姚宇的车子停在凯林公寓大楼下面，唐桦轻手轻脚地下车，生怕把他吵醒，直到一只温暖的手轻轻拉住她的手腕。
　　姚宇说，我送送你。
　　他喝了点酒，喝得不多，夜风稍稍将醉意吹散，他对唐桦露出好看的笑容，“一直都想跟你说一声谢谢，但总觉得你，不那么喜欢和我说话。”
　　“啊？”
　　“我虽然不怎么聪明，但也能看得出来，如果不是你，我是得不到这个角色的。”
　　男神言辞太坦诚，唐桦只好低着头，不说话。
　　姚宇看着她的模样，笑出声来，“你看，你总是这样，多一个字都不愿意同我说。唐老师，我们能交个朋友吗？”
　　一朵烟花忽然绽开在北京飘着灰霾的夜空，也似乎绽开在唐桦的心里，她低着头，小声说，“你要是不这么叫我的话，应该可以的。”
　　此时此刻的乔波站在窗前，看着灿烂的烟花，对电话里的老黄说：“上次你说的那个事情，我同意了。”
　　老黄给乔波介绍了一位朋友。
　　见面地点就在乔波的那家菜馆，他来的有点早，一个人坐在包间里，一边喝茶一边无聊地刷手机。他有一段时间没有和唐桦联系了，不过他知道，她同姚宇进展不错，曹敏也不止一次说起：姚宇和唐桦是非常聊得来的朋友。
　　聊得来，这三个字，对于唐桦来说可算难能可贵。
　　想到这里，乔波打开读者群，翻到唐桦今早上的最新信息：六一儿童节快乐！
　　他随手跟风回复了一条节日快乐，却没想到唐小桦是在线的。
　　“杜老乔你在啊？”
　　下面的损友们纷纷冒泡凑热闹，都说好久没见老乔发言了，一定是因为唐小桦脑残症药石无医，对她粉转黑了……
　　“杜老乔你家菜馆最近出什么新菜了吗？”
　　损友们又是一阵议论，说老乔原来是个饭馆老板，难怪有钱有闲。
　　乔波笑了笑，按下回复，“告诉你，让你来挑毛病吗？”
　　“昂，就在去砸场子的路上！”
　　包厢门恰好在这时忽然开了，乔波吓了一跳，门外是穿着老头衫的老黄，他身后跟着一个漂亮斯文的姑娘，长长的头发披在肩上，气质不俗。
　　老黄说，这位是崔小姐，美国罗切斯特大学的高材生，也是你的影迷。
　　乔波站起身，替她拉开座位，“崔小姐，幸会。”
　　美女灿然一笑，明眸锆齿，“你的每一部电影我都看过，没想到能有机会见到你，待会儿能和我拍张照吗？”
　　“当然可以。”
　　老黄觉得这次的事情八成有戏，这位崔小姐不单是位聪明智慧的知识女性，还非常地漂亮，乔波应该不会拒绝，“那你们聊，我还有事，先走一步。”
　　姚宇带着唐桦来到菜馆的时候是十一点整，勉强算是用餐时间。因为要准备《城影》的拍摄，曹姐尽量减少了他的其他工作，还叮嘱他多找时间和唐桦相处。姚宇虽然不聪明，却也不傻，他知道曹姐的用意，只是并不反感——唐桦是个非常有意思的人，和她在一起时总是轻松愉快，饭都能多吃几碗。
　　车子停在菜馆门口，姚宇意外地发现乔波的黑色奥迪车就停在旁边。乔波最近很忙，又有几个不错的品牌商找他代言，他已经好长时间没出现在公司里了。
　　“今天来得巧，带你吃大户去！”
　　男神说着，拉起了她的胳膊，这让唐桦觉得有点不好意思——只差一点点就要达成和男神牵手的成就了。两个人走进菜馆，沿着曲折的走廊走过一个个包厢，姚宇的声音很大，“老乔也在啊？”
　　“哟，是宇哥来了。”张经理满脸笑容地迎上来，“唐小姐，真是好久不见。”
　　张经理有点犹豫，让这四位撞到一起显然是不明智的，要是一不小心惹得哪位不开心，他倒不担心饭碗——老板是个厚道人，他不想让他难堪。正想着，旁边的一扇门忽然拉开，乔波站在门口，笑容有些虚浮，“老姚，你这大嗓门，还用得着别人告诉我吗？”
　　然后，乔波注意到他身后的唐桦，和他们似乎牵在一起的手。
　　“有客人？”姚宇笑着向崔小姐打了个招呼。
　　“我给你们介绍一下。”乔波彻底把门拉开，崔小姐笑容得体，就站在他身后半步的位置，“这位是姚宇，还有，”乔波看了看唐桦，她弯着眼睛笑得很开心，他却只觉得自己喉咙哽咽，有点说不下去，“他朋友唐桦。”
　　说完，他又介绍道，“这位是崔梦圆，崔小姐。”
　　“初次见面，我看过你的新片，《双煞》里你和乔波的表演都很棒。”崔小姐同姚宇握了握手，“今天真是太荣幸了。”然后她又礼貌地同唐桦握手，“唐小姐，你好。”
　　这个场面让唐桦有点懵。
　　“既然遇到了，不如一起坐。”
　　唐桦听到乔波这样说，赶紧摆摆手，“怎么好意思打扰你们呢？”
　　“没什么打扰的，我们也是第一次见。”
　　“那就更不好打扰啦！”
　　“我说了，没什么打扰的。”
　　乔波的语气依旧平静，但走廊里的气氛却一下子紧张起来。最后还是姚宇在一旁打了圆场，“既然老乔都这么说了，我们就一起吧。”
　　张经理进来点菜的时候，觉得一定是自己开门的方式不对。
　　两男两女面对面坐着，呈现出一种麻将牌搭子的排列状态——两位女士和两位男士互为对家。气氛看似轻松实则波涛暗涌，让张经理忍不住打了个哆嗦，屋里的冷气开得太大了。
　　“老乔，点菜吗？”
　　乔波淡淡地开口，“都是朋友，你看着上吧。”
　　张经理点点头，暗道老板这招实在是高，“好，四位稍候。”
　　门被重新掩上的时候，室内的温度又冷了一些。唐桦端起茶碗喝了一口，才觉得暖和一点，注意到另外三人都没有动作，为了缓和气氛的尴尬，她随口说了句，“茶不错。”
　　“唐小姐懂茶？”崔小姐轻轻托起茶碗，放在嘴边尝了尝，“是上好的普洱，应该是十年以上的古树茶，我说的对吗？”
　　唐桦懵逼了，眨了眨眼睛，“我不懂，我就是觉得挺好喝的。”
　　崔小姐笑了笑，又看向乔波求证。
　　“十五年的老班章，市面上不常见。”乔波轻声说，“觉得好喝就多喝一点。”
　　他说完，下意识地想给她再添一杯，要去拿茶壶时，却被姚宇抢了先，“我也不懂，老乔说好那一定好，多喝点。”
　　

　　☆、7

　　这位崔小姐有个寓意完满的名字，叫崔梦圆。
　　她拥有美国罗切斯特大学传媒和文学两个硕士学位，刚刚回国不久，已经在南影策划部拿到了一个不错的职位。她说话的时候，笑容亲切堪称完美，但唐桦却似乎总能感受到她不经意间流露出的其他情愫。
　　唐桦不想去确认那是什么。
　　聪明人从不给自己树敌，除非敌人太蠢，非要自己找上门来，就像是Martin那样。早上八点钟，唐桦看到工作邮箱里的群邮件，Annie说新论文已经顺利通过审稿，感谢各位作者这段时间的努力。Martin却在后面用德语回复说，不要忘了修改唐桦的通讯地址，对不起，要把地址改到她家吗？
　　在英语普及率奇高的德国，就是Martin这样的人逼着唐桦说了一口流利的德语的。
　　“文章上刊之前我还不能正式离职，让你失望了，Martin，地址就那样吧！”
　　邮件发出之后，唐桦觉得自己一整天的好脾气都被耗光了，所以，当她在南影大楼一楼大厅里和崔小姐狭路相逢，她也不知道该说是谁运气不好。
　　“你来找姚宇？”
　　“不，我来上班。”
　　这是早上九点，在来来往往的工作人员中间，时尚靓丽的崔梦圆和一身牛仔裤双肩包的唐桦，都十分显眼。崔小姐露出难以置信的表情，说道，“你也在这里上班？怎么老乔都没有跟我提起过？”
　　“我是临时工。”唐桦对她笑了笑，“得去赶电梯了，万一迟到今天可就白干了。”
　　她叫他老乔，这是熟悉的人对他的称呼。如果上次是他们第一次见面的话，他们认识也不过是三前天的事情——两个人从不认识到相互熟悉，只要三天就足够了。
　　那多出来的三年，又有什么意义呢？
　　“想什么呢？”
　　唐桦一个激灵，抬起头，看到曹敏就站在自己旁边，电梯里就剩下他们两个人，他们的目标楼层都是十六层，那是《城影》主创会议的所在的楼层。
　　“刚刚看到你在和崔梦圆说话，你们认识吗？”曹敏问。
　　“见过一次。”
　　“那个女人不简单，搭上乔波这艘大船，估计很快就能上位。”曹敏说完笑了笑，“我也是傻了，和你说这些干什么呢？”
　　唐桦有些心不在焉。
　　一来是因为会议内容太无聊，她又不能完全听懂，二来是因为刚刚曹敏说的话。曹敏是优秀经纪人当中特别优秀的那种，她说的每一句话都意有所指。但乔波是个聪明人，他是聪明人当中特别聪明的那种。
　　他一定不会犯这么蠢的错误。
　　想到这里，唐桦下意识地去拿水杯，手指却一下子戳进杯子里，火烧般的刺痛传来，杯子碎了，热水泼上了她的胳膊。
　　她觉得很疼，却傻乎乎地愣在那里，不知道该作何反应。
　　“你这是想什么呢？”坐在她旁边的曹敏立刻起身把她拉开，“烫到了没有？我带你去处理一下。”
　　会议被打断了，乔波安静地坐在老黄旁边的位置，默默地注视着她们离开会议室，他叫来负责倒茶的实习生，轻声问，“唐老师的那杯热茶，是你倒的吗？”
　　“是我，但，不是我，是……
　　小姑娘快要哭了，忙不迭地想要解释，旁边的老黄却打断了她的话。
　　“你的实习期结束了，再多解释一个字，就不是这么简单了，懂？”
　　实习生哭哭啼啼地跑出会议室，老黄吸着烟，观察着乔波脸上的表情，想起他刚刚几乎要冲上去的样子——这位少年老成的朋友，还从未像今天这样失态。
　　“要不你去看看。”老黄说，看到乔波摇头，又说，“那我去看看。”
　　唐桦跟着曹姐来到卫生间，用冷水冲着被烫红的胳膊——好在那水不是滚开的，烫伤不算严重。
　　曹姐问她，你刚刚在想什么？
　　她不想说，就摇摇头，“没什么。”
　　“还说没什么，我看你都要傻了，这么烫的水泼在胳膊上，不疼吗？”
　　“疼。”
　　曹敏被她的模样逗笑，“一会儿去拿点烫伤膏涂一涂，很快就不疼了。”
　　黄总刚巧赶到，卫生间门口明显的标识牌让他觉得自己像个偷窥狂，他尴尬地咳嗽了一声，成功地引起了两人的注意，“要烫伤膏吗？我这里刚好有。”
　　“黄总真不是一般人，这东西都随身带着。”曹敏把那支药膏接过来看了看，“这牌子老乔爱用，肯定是好的。” 
　　黄总回到会议室的时候，乔波还坐在自己的位子上，他的旁边坐着那位婀娜多姿的崔小姐。老黄忽然有点怀疑自己的眼光，到底是哪根筋不对，才觉得她会是个聪明智慧的知识女性——曹敏在她这个年纪的时候，都已经能同时带四五个新人赶场了。
　　“黄总。”
　　崔小姐露出甜甜的笑容，老黄点点头，算是回礼——至少她非常漂亮，这个判断还是没有错的，“我跟老乔有事要说。”
　　老黄把那支药膏还回乔波手上，乔波怔了怔，接了过来。
　　“不是有事要说么？”乔波问。
　　“哦，你看，这个会也开不成了，只能下午继续了。”
　　这当然不是乔波想听到的，他有点沉不住气，“你是老总，跟我说这个干什么。”
　　老黄笑起来，心里有种阴谋得逞的快感，“看看，着急了是不是？”老黄拍了拍他的肩膀，继续说，“不严重，你放心。”
　　会议延期到下午继续，午餐只能在会议室吃工作餐，这对负伤状态的唐桦来说，有点为难。塑料盒里的饭菜还算丰盛，竟然没有出现她死都不吃的番茄和胡萝卜，这点让她有点意外。正吃着一半，姚宇回来了，他一个上午都在剧组那边试妆，回来的时候，脸上的妆还没卸。
　　唐桦就看着自己小说里的人物活生生地向自己走来，一时间，竟然有点穿越。
　　“唐小桦，论吃饭谁都比不上你，还左右开弓了？”
　　没等唐桦回答，就听曹姐责备地说，“人家右手伤了，你没注意到也就算了，还说风凉话？”
　　“啊？”姚宇这才看到唐桦右边手臂上红红的一片，“这怎么搞的？”
　　唐桦左手里的叉子摆了摆，“没事。”
　　姚宇好看的眉毛皱起来，“我让小赵去给你买点药膏。”
　　“已经涂过了。”曹姐向老黄的方向瞥了一眼，继续说，“黄总给的，外国牌子，特别好用。”
　　“那就买支一样的吧？”
　　“那个牌子不好买。”曹姐赞同地看着自家艺人，然后像是想到了什么，说道，“我记得老乔那有，姚宇，你去找他要一支。”
　　“哦，行，我这就去。”
　　姚宇离开之前，曹姐又补了一句，“记得给他钱。”
　　姚宇来到乔波的办公室时，崔小姐也在，他觉得有点尴尬，像是打扰了什么，又像是撞破了什么。他说，唐小桦的手烫伤了，想看看你这有没有烫伤药给她涂一涂。
　　乔波面色不动，从口袋里掏出那支药膏，“喏，这个挺管用的。”
　　“好的，好的，”姚宇说着，从口袋里掏出两张红色大钞，放在桌上，“我就不还了。”
　　“你这是什么意思”
　　姚宇笑得露出了牙齿，“你就行个好收下吧，我总不能拿你的东西献殷勤对不对？”
　　说完，拿着药膏小跑着走掉了。
　　办公室的的门被“砰”地关上，乔波深深吸了一口气，对坐在沙发上的崔小姐说，“刚刚我们说到哪儿了？”
　　崔小姐却透过百叶窗看着姚宇离开的方向，小声说，姚宇不是来真的吧？
　　“崔小姐？”
　　“连姚宇都要假戏真做了，你还叫我崔小姐，不是太见外了吗？”
　　“明天上午十点半，机场见。”乔波说，“我还有事，失陪。”
　　公司给唐桦放了几天病假，但她不能回家——她可不想被爹妈揪着耳朵骂这么大年纪了还不小心。她随手翻开床头的一本书，却在里面看到了一张名片。
　　那是一张相当讲究的手写名片，上面写着“戏剧学院教授杜江岚”，唐桦觉得这可能是名片主人自己写的。然后，她蓦地从床上跳了起来，这是她在飞机上借来的书，都过去两个多月了，竟然忘了还。她按上面的电话拨了过去，接电话的是杜老的助理，她简单说明了身份，对方就给了她杜老的住址。
　　杜老的家位于东二环的一处军区家属院，唐桦坐着出租车到了门口，亮出了名片，这才进得去。杜老今年八十多岁了，身体却健康硬朗，看到她来，很是高兴。
　　“我知道你们年轻人喜欢喝冷饮，但我这里只有茶，招待不周。”
　　“不会，我最喜欢喝普洱了。”
　　“你懂茶？”
　　“不懂不懂，一点都不懂。”唐桦端起茶杯喝了一口，觉得这味道很是熟悉，她想起乔波在菜馆里说的话，喃喃道，“十五年的，老班章？”
　　“哟，行家啊？”杜老哈哈大笑，“一说就中了！”
　　“那个，我来给您还书，顺便向您请教几个问题。”
　　杜老点点头，“正巧，我也有几个题目不会解，想问问你。”
　　一老一少在客厅里聊了足足两个钟头，杜老一生致力于舞台剧创作，对她提出的问题侃侃而谈，让她受益颇多。出门买菜的杜老太太跟着保姆回家的时候，自家老头子正戴着老花镜专心致志地算着数独，一边算还一边说，小桦这姑娘真是聪明极了，这一盘我算了两个星期，她五分钟就给解完了。
　　杜老太太看着那张纸上满满腾腾的数字，只觉得脑袋发晕，“小桦是谁呀？”
　　杜老摘下老花镜，对老伴笑了笑，这个事情，一两句话是说不清的。
　　

　　☆、8

　　戏剧界泰斗杜老收了个闭门弟子。
　　这位小师妹名叫唐桦，写过几本书，但在剧本方面还是个外行。黄建章好不容易理顺了思绪，把当中的因果关系弄了清楚，只觉得人生如戏。
　　那他也只能拼一拼演技。
　　杜老说，这件事不要去宣扬，我也没有向她提起你，但是她在你公司做事，该照应的还是要照应的。老黄举着电话连连称是，心里却泛起了嘀咕，心说这唐桦认了杜老当师父，就是一下子涨了辈分。
　　乔波可不是要喊她叫师叔了吗？
　　想到这里，想到乔波对他们几位师伯爱答不理的态度，他又生出了看好戏的心思。电话挂断，老黄哼起了西厢记里的旋律，忍不住叹了句戏词。
　　“你二人，可真是，有缘无分呀！”
　　这个时候的唐桦正美滋滋地啃着鸡蛋饼，从早点摊子走到公司需要五分钟，刚好够她把一个饼吃完。上班高峰时间，等电梯的人很多，她听见有人在小声议论，说乔波在机场什么什么的……
　　她没听清，因为她忽然听到有人叫她，“唐老师。”
　　唐桦转过头，看到一个学生模样的女孩子就站在不远处的角落里，向她挥手的模样很是拘谨，她不认识她，但还是走了过去。
　　“你是……”
　　“唐老师，你的手好点了吗？”
　　唐桦看了看自己的右手，“好了，多谢你关心。”
　　“我，我就是想，和你说句对不起。”
　　唐桦怀揣心事来到办公室的时候，是九点半，打开手机APP，发现铺天盖地的都是乔波在机场与女性友人深情相拥的新闻，附带三张照片，那清晰度怎么也有一千多万像素。她放下手机，拿出记事本，打开电脑，然后她又想着应该给自己沏一杯茶，麻利地撕开红茶包倒进杯子，在饮水机接了满满的一杯凉水。
　　她镇定地把这杯冷水泡茶叶沫喝完，智商渐渐上线。
　　“唐小姐。”
　　唐桦抬起头，看到刚刚新闻里的女主角就站在自己办公室门口，手里捧着一只小巧的伴手礼盒，“我和老乔刚刚从台湾回来，带了一点小礼物给你。”
　　她走到唐桦跟前，把那只盒子放在桌上，是一盒凤梨酥。
　　“还请笑纳。”
　　唐桦看着那精致华丽的包装盒，忽然弯起眼睛笑起来，“玩得开心吗？”
　　她这样坦然的反应显然出乎崔梦圆的意料，“还不错，垦丁的海水浴场好极了，我和老乔都很喜欢。”
　　“让你破费了。”
　　“不会，老乔这个人向来慷慨。”
　　崔小姐站在她的面前，亭亭玉立，笑容温婉。
　　她真漂亮，唐桦想，可惜就是没什么智商。
　　“崔小姐，”她说，“老乔不会游泳，所以特别怕水，海水浴场什么打死他都不会去，另外，”她指了指那只伴手礼盒，“且不说这浮夸的包装风格，冬瓜泥冒充凤梨做的东西，他会买？”
　　崔小姐花容失色，嘴巴张着却说不出话。
　　“我没有恶意，就是想提醒你，去下一个假想敌那儿示威之前，做好功课。”
　　唐桦和老乔认识三年了，在这三年里，她没有问过他的名字，没有问过他的职业，没有问过关于他的一切，她不了解他。但她却知道他的喜好，他的习惯，他高兴和不高兴时的说话的语气。
　　她了解他。
　　她知道最好吃的凤梨酥在台南，那儿有一家老店，每人每天限量一盒，非要一大早就去排队才能买到。当她把这些说给姚宇听的时候，男神嘴里叼着凤梨酥，睁大眼睛看着她，“唐小桦，你对吃真有研究，我认识的人里，除了老乔，就数你最懂吃。”
　　被拿来和老乔比较，唐桦心里有点得意，“老乔不行，他虽然懂得比我多，但他吃的没我多啊！”
　　乔波来到唐桦办公室的时候，看到的就是这样的一幕，一时间，他觉得自己简直突兀得该死，非要打断这么好的气氛。他走到他们跟前，把一只牛皮纸包着的纸盒放到桌上，“刚从台湾回来，带了点特产，你们尝尝。”
　　他说完转身就走，错过了唐桦眼中一瞬间的失神。
　　“唐小桦，”姚宇说，“这就是你，刚刚说的土凤梨酥吧？”
　　乔波回到自己的工作室，助理小周告诉他有人在等，这个小姑娘他有点印象，就是不久前烫伤事件中被开除的小实习生。她紧张兮兮地站在那里，乔波让她坐，她也不敢，依旧站着，轻轻地发抖。
　　“你胆子挺大的。”乔波平淡地说，“敢和唐老师私下接触。”
　　娱乐新闻里提到乔波，总说他温文尔雅，平易近人，微微一笑迷倒粉丝万千。
　　但在小实习生姚小珍看来，那些全都是假的，她只觉得这个人恐怖极了，生怕自己一句话说错，就惹来这位大明星的雷霆震怒。
　　“是，是唐老师让我来找您的，她说，您能帮我，再，再找一份实习工作。”
　　她想起早上和唐桦的对话，思绪稍稍平静。那只有瑕疵的杯子是被人特意放在那里的，她有心提醒唐桦那人是谁，但对方却似乎并不领情。
　　唐桦说，我知道你要说什么，但我不想听，你最好对任何人都不要说，尤其是乔波。
　　“她是怎么说的，你重复一遍，最好一个字都别差。”
　　小实习生想到这里，横下一条心，把唐桦教给她的话重复了一遍：你去找乔波，就说这件事都过去了，我一点都不在意。
　　乔波坐在椅子上，看着窗外，良久，“你倒是很听她的话，留下吧。”
　　唐桦是个聪明人，她是聪明人里特别聪明的那一种，是乔波的同类。对他们来说，这个世界上的所有事情，不管你想知道或是不想，只要你智商够高，眼睛够亮，心思够细腻，就一定会知道。
　　看破不说破，这是乔波喜欢的，成熟内敛的行事方法。
　　直言相对，是唐桦更偏爱的，随性自在的处事风格。
　　星期六一早，唐桦到东二环军属大院门口，岗哨已经知道她是谁，并没有盘问她。她在路过的超市买了一点肉馅、小葱和白菜，打算在老师家露一手，以敬师恩，顺便犒劳一下自己辛苦了一个星期的嘴。
　　杜老让唐桦每个星期至少来一次，聊聊创作体会，聊聊遇到的难题，聊聊工作也聊聊近况。唐桦知道二老的独生女儿早逝，只留下一个外孙，虽然现在也在北京，但是工作忙，不能每天陪在他们身边。他小名叫毛毛，杜师母总说毛毛从小乖巧懂事，又孝顺，只要有空就会回来看他们。
　　杜师母自女儿去世后，就时不时地犯糊涂，这也是唐桦最近才知道的。
　　“毛毛最喜欢吃肉丸子了。”杜师母一边说，一边慢慢地剥开鹌鹑蛋的皮，“可惜我们都是南方人，不懂北方菜的做法，这下可好了，我得好好跟小桦学学。”
　　唐桦弯起眼睛笑得好看，“不用不用，毛毛什么时候想吃，您就叫我来。”
　　“这敢情好，小桦，”杜师母悄悄凑近了问她，“你有男朋友了吗？”
　　一句话问得唐桦满脸通红，她的手机却恰好在这个时候响了起来，来电人是姚宇。
　　远在片场的姚宇刚刚拍完定妆照，拿出手机自拍了两张，选出一张不错的，发给了唐桦，然后就迫不及待地拨通了她的电话，“唐小桦，快看我帅不帅？”
　　“帅，帅极了。”
　　“你看了吗？”
　　“我不用看也知道。”
　　一个多月的时间过去，唐桦同姚宇的相处模式从起初的“迷妹ＶＳ男神”变成了现在的样子，这也是没办法的事情，男神一张嘴，偶像光环就碎一地，“你快看，现在，立刻，马上看，然后告诉我帅不帅。”
　　唐桦只好打开刚刚收到的图片信息，照片里的男神长衫而立，民国范儿十足，确实好看极了，“帅，帅极了。”
　　男神终于心满意足地挂断了电话，唐桦顺手打开姚宇的粉丝群，里面的迷妹们早已经炸开了锅，说《城影》剧组官微发博，角色定妆照很快就要出来了。刷屏速度快得吓人，大都是说“我家姚宇这下又要火一把”，然而眼尖的唐桦却看到了一句，“乔波大大这次没凑到热闹，该不会躲在家里哭吧？”
　　唐桦的眉毛皱了皱，随手回了一句：
　　顶自家爱豆还要顺便踩别人家一脚，腿挺长啊？
　　然后，唐桦看到一条群消息，她被踢了。
　　她被自己潜伏了整整五年的姚宇粉丝群，踢了！
　　“卧槽竟然把我踢了！那群脑残知不知道我是谁！我分分钟能让姚宇上线跟她们面对面好吗！”
　　“小桦大大别生气，你已经拥有了男神，还在乎个群吗？”
　　“小桦大大别生气，你跟男神俩人拉个群那也是分分钟的事儿！请把我加进去谢谢！”
　　“小桦大大，我比较好奇你在那个群里说了什么。”
　　她说了什么？
　　唐桦看着自家损友们的回复，却怎么也回答不出来。
　　乔波最近工作安排很多，刚刚为几个代言的品牌拍完宣传，筹拍的新电影下个月就要进组，前不久在新西兰拍的那个短片他倒是有点期待，片名叫《自然之勇》，后期制作还在紧张进行中。
　　今天是外婆亲自打电话要他回家吃饭，他本想推脱，却又不忍心拒绝疼爱他的外婆，只好答应下来。走进家门，看到餐厅里的一桌子好菜，他觉得温暖又觉得愧疚
　　这里是他曾经住过十四年的家。
　　他一辈子甜蜜美好的记忆全部都留在了这个家里，在别的地方，在别的任何地方都一丁点也找不到。
　　“毛毛回来啦？”
　　“外婆，外公，我回来晚了。”
　　“不碍事，快坐下吃饭。”
　　两位老人家同他一起坐在餐桌前，他回忆着二十多年前他们的模样，他记起自己离开外公外婆之前，在这里吃的最后一餐饭。那天外公说，到了外面，不要太委屈自己，如果受了委屈，那就回来。
　　他现在觉得自己受了天大的委屈，但他回不来，他把一整颗心丢了出去，拿不回来。
　　“毛毛，吃菜呀，尝尝你最爱吃的肉丸。”
　　乔波尝了一口，笑道，“好吃，宋阿姨学会新菜了？”
　　“哪里是小宋哦，这是……”
　　外婆刚要说什么，外公却轻轻咳嗽了一声，没让她继续。
　　乔波笑了笑，“特别好吃，今天我得多吃一碗饭了。”
　　

　　☆、9

　　唐桦接到杜师母的电话是在从公寓去往公司的路上，路程只有五分钟，她估摸着这通电话讲不完，还故意绕路去了远一点的早点摊，买了份煎饼果子。师母说，毛毛特别喜欢你做的肉丸子，还要问我是怎么做的，我哪里记得住。师母又说，毛毛这孩子很乖很懂事，长得像他妈妈，很好看的。
　　“师娘，我，我到单位了，我下次去给您写个菜谱！”
　　“那好的呀，你什么时候再过来呀？”
　　“就，这个星期，哪天没事我嗖地就过去啦！”
　　挂断电话的时候，唐桦想，特别乖巧懂事长得好看比我大三岁还没找到女朋友，这真的不是gay吗？
　　“唐小桦，”姚宇从门口经过，看到她来了，探了半个身子进来，“吃什么呢？”
　　“煎饼。”唐小桦一边开电脑一边叹气，“煎饼果子放番茄酱，简直不可理喻！”
　　“那你还吃？”姚宇嬉皮笑脸地看着她，问，“诶，晚上一起去吃饭K歌吧？”
　　“啊？”
　　“那家酒吧的冰激凌特别好吃！“
　　“去！”
　　他们去的那家酒吧就离公司不远，老板是半个圈内人，知道他们要来，还特意安排人清了场。局是黄总攒的，除了关系向来不错的几位，他还叫上了几个正在捧的新人，崔梦圆小姐自然也在受邀范围之内。
　　乔波觉得老黄可能是故意的。
　　注意到崔小姐看向自己的眼神，乔波想说先走一步，却没想到，包厢门开了，进来的是姚宇和他带来的唐桦。
　　他就觉得自己走不了了。
　　老黄看着他，意味深长地笑了笑，“你这些天压力太大，放松一下也好。”
　　“你确定这是让我放松？”
　　老黄托起一杯威士忌，在桌上空着的高脚杯上碰了一下，他说，崔梦圆是什么来头你不是不知道，她学历也不低，也是国外的文凭，长得还漂亮，“天涯何处无芳草，尤其是在演艺圈。”
　　“别说疯话了。”
　　老黄笑了，“在咱们这个圈子里，你这样，才是疯。”
　　唐桦从不喝酒，她不爱喝也不会喝，一起来的朋友也有平时就和她相识的，拿着扎啤杯问她酒量如何。
　　她伸出一根手指，别人说，一杯？
　　她说，不，一口。
　　大家哈哈笑起来，她面前的空杯子还是变成了一杯黑麦啤酒。
　　然后有人说光喝酒有什么意思，玩点小游戏助助兴也好，乔波知道他们几个平时玩的有多疯，下意识地站起来，却被老黄一把拦住，“唐老师是文化人，你们注意尺度。”
　　“知道了老板。”
　　大家又哄笑起来，老黄看了看乔波，“放心，他们不敢怎么样。”
　　姚宇给唐桦点了一大杯红豆鲜果冰激凌，她就坐在旁边，一边吃一边看他们打牌。姚宇和他们玩了七八轮，输的多赢的少，啤酒喝了好几杯，急得直挠头。唐小桦用吃冰激凌的勺子在他手里的扑克牌上指了指，“按这个顺序出。”
　　然后他就赢了。
　　姚宇说，唐小桦你真厉害，能把对手的牌都记住啊！
　　唐桦摇摇头，她说，我也不想记住的，这样一点都不好玩。
　　有人听到他们的对话，就说老乔也会记牌，也觉得不好玩，所以从来不跟我们打牌。唐桦下意识地看向乔波，他依旧同黄总坐在一处，两人有一句没一句地聊着什么，似乎对他们这里热火朝天的游戏毫无兴趣。
　　“唐小姐和我们在一起，觉得很无聊吧？”
　　唐桦看了看右手边，崔小姐不知什么时候已经在这里坐下，酒吧昏暗的灯光中，她精致的妆容显得格外妩媚动人。
　　“没有。”唐桦说。
　　崔小姐同她挨得更近了一些，从旁人的眼光看，她们就像是一对要好的小姐妹，靠在一起聊着各自的小秘密，“很感谢你上次的提醒，功课做得不到位，是我的疏忽。”
　　“客气了。”
　　“那我也告诉你一个小技巧。”崔小姐说着，翻开手边的餐单，指着上面的一杯调至酒对她说，“这杯蓝色美人兑的酒是vodka，只要喝上一小杯，最多两杯，今晚就会有人把你带回家。”
　　唐桦懵逼了，“你什么意思？”
　　崔小姐用下巴指了指正打扑克的姚宇，意有所指地问，“不想试试吗？”
　　“我们就是普通朋友，这种话不要乱说好吗？”
　　“普通朋友？”崔小姐看着她说，“你手上有资源，姚宇有需求，乔波手上有资源，我也有需求。唐小姐自恃清高，从头到尾都这么看不起我，我倒是不明白，我和你到底有什么不一样？”
　　有人凑过来坐在崔梦圆旁边，暧昧地问，两位漂亮的女士在聊什么？
　　崔小姐就说，我刚刚在和唐小姐玩真心话大冒险的游戏。
　　台上没有人在唱歌，她的声音很大，吸引了包厢里几乎全部人的视线，“唐小姐，如果你今天喝醉了，希望在场的谁送你回家？”
　　唐桦的脑子很乱，她用叉子戳了盘子里的水果放进嘴里，淡淡地说，“老乔。”
　　说完，她一头栽在沙发上，醉过去了。
　　杜老乔和唐小桦曾经谈过关于酒的话题。
　　杜老乔懂酒却不嗜酒，至于唐小桦，则是对酒一窍不通，不过她倒是很懂酒精，各种纯度的酒精只要稍微闻一闻都能分辨个大概。
　　乔波想到这里，看了看在后排座位上睡得昏天黑地的唐桦，“唐小桦。”
　　她没有应声，还昏昏沉沉地睡着。
　　“唐小桦，我知道你是故意的。”乔波并不确定她这时能不能听到他的话，却依旧自顾自地说着，“那盘水果泡过vodka，酒精浓度80%，你一鼻子就能闻出来。”
　　唐桦大约是醉了，依旧没有做声。
　　乔波把车子停在路边，脱下外套丢在她身上，他说，你为什么要这么做？ 
　　她把他的外套盖在头上，喃喃地说，崔梦圆配不上你。
　　他转过头想看看她，她的脸挡在外套里，他看不到她的表情，“这关你什么事？你在意吗？你不是什么都不在乎吗？”
　　唐小桦没有再回答他，他拉开那件外套才发现，她真的睡着了。
　　唐桦第二天没有去公司，她喝醉了酒被乔波送回家的事情已经传得沸沸扬扬。老黄信誓旦旦保证在一个小时之内让这些声音消失——明明什么都没有发生，老黄觉得乔波实在是太可怜了。
　　然后，他又想到了今天一早跑到他那儿哭哭啼啼的崔梦圆，问道，“老乔，你做做样子都不行吗？”
　　“不行。”
　　“让崔梦圆以你绯闻女友的身份出道，这次可不是我自作主张。”
　　“算我欠你一回。”
　　乔波说完，快步离开了工作室。
　　唐桦醒过来的时候，发现自己就睡在卧室的床上，衣服鞋子动都没动过，显然是被人随手丢在这里的。
　　随手丢，就像个人形行李袋一样。
　　她从包里翻出手机，除了她的读者群里还在刷屏之外，就只有少得可怜的两条信息，均来自杜老乔。一条是早上十点发来的，一条是刚刚发来的，内容完全一样，三个字：
　　醒了吗？
　　唐桦随手回了一条，“醒了。”
　　“下楼，带你去吃饭。”
　　卧槽这秒回是什么节奏？
　　唐桦顶着一脸懵逼，勉强地洗了个脸刷了个牙，揣着钱包手机下了楼。老乔的黑色奥迪车就在公寓门口很显眼的位置，看到唐桦，前车灯闪了闪，她赶紧小跑过去。
　　这种乖巧的模样倒也是十分少见，乔波想。
　　“你想吃什么？”
　　“八珍豆腐脆皮肘子。”
　　“脆皮肘子太油腻，换成青菜，再加个美玲粥。”
　　唐桦原本以为是同她说的，刚要回话，却听到乔波跟前的手机里传来张经理的声音，“好嘞，这就安排。”
　　“我随口一说你不用这么认真的。”
　　乔波没有理会她，自顾自地开起车子，他开得依旧很慢，唐桦本以为他会说些什么，但他什么都没有说。直到车子停在菜馆门口，他才淡淡地说了一句，“下车。”
　　“你不去吗？”
　　“我还有别的事。”
　　乔波的这家菜馆是在两年前开起来的，他并不打算靠这个盈利，他不缺钱，他缺的东西用钱也买不到。菜馆起初客人不多，菜色也少，张经理记得，最初开业的时候，也不过只有六七样主打菜，当中的肉夹馍还得算成主食类。
　　后来菜色渐渐多了起来，乔波会时不时告诉张经理，在什么地方有一家什么馆子，有一道什么样的特别好吃的菜，他就专门派了人去想方设法学回来，做出一模一样的，添在菜单里。
　　所以，当这位唐小姐第一次出现在菜馆的时候，尽管她身边跟着的是另一个人，张经理也一眼就能认得出来：她一定就是老板在等着的那个人了。
　　“唐小姐，您要的菜工序有点繁琐，您稍候。”张经理笑眯眯地把她带到一间装修精致的包间，桌上放着一壶一杯，旁边还有只精巧的白瓷盘子，里面的粽子晶莹剔透。
　　“我可喜欢吃这个了！”
　　张经理给她斟好一杯茶，这种老班章的古树普洱茶，价比黄金且有价无市，他也只有在这位来的时候，才会拿出来，“唐小姐慢用。”
　　老张退出了包厢，唐小桦拿起筷子戳了一口粽子放进嘴里，糯米冰冰凉凉的，正是她最喜欢的味道，她忽然觉得有点想哭。
　　她尝得出来，这次的蜂蜜用的是梨花蜜。
　　

　　☆、10

　　唐桦是从姚宇那里听说老乔去欧洲拍广告的消息的。
　　这种感觉有点奇怪，她要从别人那里听说老乔在做什么，还口口声声说自己是老乔的好朋友。姚宇支支吾吾地开口，问她，唐小桦，你是不是和老乔早就认识？
　　唐桦坦诚地点了点头。
　　“你们是不是在一起了？”
　　“啊？”
　　看着她惊讶的表情，姚宇漂亮的眉毛挑了挑，“那就是还没有。”
　　“什，什么叫还没有？”唐桦说，“没有就是没有。”
　　“《城影》剧组开机仪式在下个星期，然后我就要进组了，你呢？”
　　“我，”唐桦想起远在欧洲的老乔，这种涉及到专业的问题，她总是习惯性地觉得应该同他好好商量，“我还不知道。”
　　很多时候，唐桦觉得自己对老乔是依赖的。
　　这种感觉很奇怪，她从来都是个有主张的人，之前三十年的人生里，找老师问问题的次数都屈指可数。但老乔不一样，他非常聪明，对任何事情都有着自己独到的见解，他就像是研究室里神奇的资深导师，即便是面对自己从未参与过的课题，也能给出极有价值的方向性建议。
　　她的闺蜜于小绵在听到这些解释之后却说，“唐小桦，你不会是喜欢上我男神了吧？”
　　“开什么玩笑啊？我自己有男神好吗？我粉了姚宇五年，五年！”
　　“然后被粉丝群踢了。”
　　那次不愉快的经历让唐桦忽然沮丧了起来，她没说话，倒是于小绵还在滔滔不绝，最后还给了她一个特别可行的意见，“你去加个乔波粉丝群怎么样？”
　　唐桦在于小绵的推荐下加了一个新群——乔波官方粉丝2000人超级群，管理员名叫乔家大院院长，打字速度又快又犀利。
　　你有微博账号吗？乔波的话题签到几级了？你给他打过榜吗？送过花吗？乔波的电影都看过吗？刷了几遍？新片发布会去现场支持了吗？
　　——没有，一样都没有。
　　那你写过长篇影评吗？乔波从影二十年来演技发展分析写过吗？他在不同阶段塑造角色的主要方法和选角习惯你了解过吗？
　　——没有，还是一样都没有。
　　管理员估计也是烦了，“那你知道乔波现在在哪儿，在做什么吗？”
　　此时此刻的乔波正坐在巴黎街头的一家咖啡店里，视线所及的是午后香榭丽舍大街上来往的人流。桌上的手机屏幕忽然闪了闪，是一条新信息：老乔老乔，你在干吗？
　　他看着这条奇怪的信息思考了三秒钟，然后如实做出了回复，“下午茶。”
　　很快，他又收到了下一条信息：你吃的什么？
　　“摩卡，可丽饼。”
　　这是乔波来到巴黎的第三天，他来为代言的时装品牌拍一组平面广告，顺便受邀参观时装秀，日程安排得不算紧张，同行的其他艺人都去逛街购物玩得开心，他倒更喜欢找一家安静的咖啡厅，点一杯摩卡，看一本书。摩卡是唐桦特别喜欢的，她喜欢甜食，喜欢浓浓的加了糖的巧克力，这一切他都再了解不过，但现在，他却更想知道她在做什么。
　　“唐小桦，你在干吗？”
　　他等了好久，却只等来了唐桦的下一个问题，“杜老乔，你能帮我个忙吗？”
　　“你说。”
　　“把你的下午茶拍个照片发个微博行吗？”
　　刚刚那个问题的答案猜出了大概，乔波的嘴角忍不住扬了起来，“好。”
　　那天晚上，乔波的粉丝圈炸了，足有一年没动静的乔波发了一条微博，内容很简单：等一个人的下午茶。配图里是一只简单的白色磁盘，里面是配着冰激凌和水果块的可丽饼。照片里有乔波的左手，粉丝们都认得他习惯戴着的那块手表，他的手里拿着一只咖啡杯。粉丝留言数迅速突破十万，“乔波等你吃下午茶”成为了当天的热门话题。
　　乔波看着手机里的新信息，低着头偷偷地笑。
　　“那个可丽饼看着挺好吃的。”
　　“是挺好吃的。”
　　“能带一个回来吗？”
　　“不能。”
　　乔波将这两个字发出去，脑补了一下唐小桦沮丧的表情，竟然就有点心疼，“会想办法让你吃到的。”
　　然后，他叫来服务生，礼貌地问，“可以见见你们的主厨吗？”
　　服务生听不懂英文，他就只好用不太流利的法文重新问了一遍。
　　“乔波，好久不见。”
　　一个声音打断了乔波同服务生之间的对话，乔波回过头，看到一个熟人，是他从前一起合作过的女演员，白玲。
　　“这么巧。”乔波礼貌地对她微笑，“好久不见。”
　　“要帮忙吗？”
　　乔波本想拒绝的，但看着这位几乎对英文一窍不通的服务生，又想到自己实在糟糕的法文，还是点了点头，“那就麻烦你了。”
　　唐小桦从卧室柔软的床上醒来，早上七点，她的手机里有一条信息，是大约两个小时之前，老乔发给她的：我明天就回去，晚安。
　　一时间，空气里好像弥漫起了一股恋爱前夕的淡奶油味。
　　可惜，她还没来得及享受这种甜蜜，就被粉丝群里的一条消息炸到了：头条新闻，乔波和白玲旧情重燃，两人一同逛街举动亲密。
　　粉丝们的讨论异常热烈，唐桦简单看了看，他们大致分为三个集团：第一集团，我们老乔醉心事业什么女人都是浮云，这肯定又是炒作；第二集团，白玲虽然配不上我们老乔，但既然这是他的选择，我们应该祝福他；第三集团，小婊砸放开我们老乔！
　　唐桦一时不知道该站哪队比较好，但她却清楚地感觉到，恋爱前夕的淡奶油吧唧掉到地上，开始发酸了。
　　白玲和乔波一起合作过两部电影和一部电视剧，一度被称为大银幕上的金童玉女，他们之间的绯闻流传时间最长，结束得也最不了了之，甚至有传闻说，他们已经秘密结婚了。这些都是唐小桦从这个粉丝群里得来的情报。
　　一下子就给这么大的信息量，她有点接受不了。
　　而这位白玲小姐，她同乔波一样出身于演艺世家，成名后曾游学欧洲，会四国语言，尤其是法语特别流利。这些，是唐桦从曹姐那里得来的情报。
　　她还曾经在巴黎六大用法文公开演讲：中文和法文，是世界上最优雅的两种语言。
　　唐桦听到这里，想的是，欧洲的小语种语系相通，会个四五种到底有什么了不起啊？
　　“你会几种？”曹敏问。
　　“三种。”唐桦说，“中文英文，德语还行，法语我只会你好谢谢对不起。”
　　曹敏笑了笑，“那就可以算四种。”’
　　“唐小桦你真厉害！”姚宇一边啃着苹果一边说，“我连英文都说不好。”
　　“你不会好好学吗？”曹姐敲了敲姚宇的头，“我跟黄总说了，让唐桦负责你的剧本沟通，黄总已经同意了，你答应我，趁这个机会好好沾染一下学霸的气息好吗？”
　　乔波回来的那天，唐小桦被通知准备进组了。
　　她特意去了一趟杜老师家，杜师母正和宋阿姨一起揉面包饺子，她说，毛毛出差，今天要回来了，在我们老家，这是要吃饺子的。
　　唐桦和杜老师说完进组的事情，老人家倒是十分支持，还叮嘱她如果有问题就及时给他打电话。唐桦知道自己是个足够幸运的人，她可以做任何一件她想做的事情，她可以去任何一个她想去的地方，但她却不知道她能不能真真正正走进一个人的心里。
　　想到这里，她的心情有点不美丽，捏出来的饺子也怎么都好看不起来。
　　“不碍事。”杜师母说，“你再捏几个试试看？”
　　她只好又捏了几个，扁平的饺子可怜巴巴地趴在案板上，就像是现在的她自己，毫无生气，“我不包了，毛毛肯定不想吃这么丑的饺子。”
　　“他不会的。”杜师母笑眯眯地说，“你上次做的肉丸子，他喜欢得不得了，小桦，你留下吃晚饭吧，毛毛一会儿就回来的。”
　　唐桦觉得有点尴尬，师娘这拉郎配的架势让她有点招架不住，她只好扯了个小谎，说自己是有男朋友的。
　　“你有男朋友了呀？”杜师母的表情有点遗憾，随即又替她高兴了起来，“这样是最好的呀，你年纪也不小了，有个人照顾总是好的呀，他是做什么工作的？”
　　“他是个，”唐桦心想，这谎要扯到底，一不做二不休，“他是个演员，就，是我们公司的，还挺有名。”
　　“哎呦，这么巧。”杜师母笑着说，“我认不认得呀？”
　　唐桦正要说话，杜老家的大门开了，她听到一个特别熟悉的声音说，“外公，外婆，宋阿姨，我回来了。”
　　杜师母赶忙来帮她介绍，“小桦，快来，这是我们家毛毛，他也是个演员。”
　　唐桦深深吸了一口气，扯出一个无比难看的笑容，杜师母还在继续介绍，“毛毛，这个是小桦，外婆早就想介绍给你认识的，可惜小桦已经有男朋友了。”说到这里，杜师母想起了那个还没结束的话题，“小桦，你还没说完，你男朋友叫什么呀，和我们毛毛会不会认识的呀？”
　　“应该，就，不认识吧！”
　　这一顿晚饭唐桦吃得尴尬癌都要犯了。
　　她用行动诠释了什么叫撒一个谎就要用一百个谎来圆。
　　乔波说，南影的演员我大都认得的，你男朋友叫什么，说来听听。
　　唐小桦说，他姓郝，叫郝帅，没什么名气的，毛毛你这种大明星肯定不认得。
　　乔波说，名字起得不错，人长得帅吗？外形特别好的演员，我也是有印象的。
　　唐小桦说，帅，可帅了，我们公司除了姚宇就数他长得好。
　　杜师娘在旁边插了一句，“我觉得还是我们毛毛长得好。”
　　

　　☆、11

　　《星海》是乔波主演的为数不多的几部电视剧之一，前年在各大卫视播出后，反响十分强烈，迅速登上了收视率冠军的宝座，几度重播，依然热度不减。乔波是喜欢演戏的，电影也好，电视剧也好，话剧就更好一点。他享受舞台上精彩的百变人生——毕竟，自己的人生实在无趣到乏味，甚至，令人厌倦。
　　杜师母坐在沙发上津津有味地看着电视，忽然说，小桦的男朋友也演了这部电视剧。
　　乔波就坐在旁边点点头，说，“一会儿问问她是哪一个。”
　　杜师母又说，毛毛，你也要快点找个女朋友，外婆看到你成家，才放心。
　　“好。”
　　“外婆喜欢小桦，喜欢得紧。”
　　乔波正对着电视剧里自己的镜头发呆，随口答了一句，“我也是。”
　　好在电视里演得正热闹，杜师母没有听见。
　　晚上十点钟，唐桦兴冲冲地从杜老的书房里走出来，整个人像是打了鸡血一样，嚷嚷着要赶紧回去把想到的创意写下来。杜师母抬头看了看时间，说太晚了，叫毛毛送送你。
　　毛毛这个称呼既可爱又有趣，唐桦觉得喜欢极了，挑着眉毛笑得狡黠，“毛毛，你送送我呗？”
　　乔波却对着电视，看也不看她一眼，“我没空，让你那个叫郝帅的男朋友来接你吧！”
　　唐小桦撇了撇嘴，掏出手机迅速地拨通了一个号码。
　　“喂，郝帅，你在哪儿？哦，好的呀，我现在在杜老师家，一会儿你来接我？好，那我就等着你啦！”
　　电话挂断，唐桦一脸娇羞地告诉杜师母，郝帅一会儿就来接她。
　　杜师母这才放心，连连点头，“那就好，太晚了，我跟老头子就先睡了。”
　　唐桦和乔波在客厅的沙发上坐着，他们一人占据了沙发的一边，在这二十分钟的时间里，看都没有看对方一眼。墙上的时钟慢慢指向了十点半，唐桦掏出手机刷了两下，不到半分钟的工夫，手机就被乔波瞅准机会一把夺去，快速地打开了已拨电话那一栏。
　　上一个呼出号码是10086。
　　他瞥了一眼坐在旁边的唐桦，果不其然，她笑得都快翻过去了。
　　“你男朋友在移动公司上班？”乔波把手机丢还给她，又说，“那我就和你在这儿等着他，他人不来，你别想走。”
　　唐桦也不说话，拿着手机继续刷了起来。
　　乔波的这个粉丝群真是24小时刷屏不间断，她看到有粉丝爆料说乔波已经从巴黎飞回了北京，下面还贴了一张机场拍到的照片，照片里的老乔戴着墨镜，手里拖着的黑色登机箱上挂着一只不太起眼的纸袋。
　　照片清晰度很高，足以看到袋子上印着的法文单词：chocolat。
　　这让唐桦马上就联想到了那则关于白玲的新闻，心情又瞬间阴霾了起来。
　　“你在看什么？”
　　唐桦吓得一个激灵，手机差点摔在地上，她一转头，看见乔波不知什么时候已经凑到了她的旁边——糟糕的心情严重影响了她的警觉性，“没看什么。”
　　“你那天追着问我在做什么，就是为了加这个群？”
　　她不知怎么回答，只好不出声地关掉了对话框，打开新闻看起了别的。
　　“那是给我女朋友买的，”乔波说，“巧克力。”
　　唐桦觉得小心脏在扑通扑通地跳，面色还要故作镇定，“哦，毛毛有女朋友啦？这下师娘可该放心了！”
　　“嗯。”乔波继续说，“我女朋友也在南影上班，不过你可能不认识她，她叫郝美。”
　　唐桦知道自己大概是自作自受。
　　她看着手上那张单薄的巧克力熔岩蛋糕兑换券，想象着把它吃进嘴里的滋味。
　　乔波正开着车，他开得依旧很慢，看着北京的夜景在车窗里缓慢地流动，唐桦终于忍不住问道，“这其实是赠品礼券吧？”
　　“你真聪明。”乔波说，“我买了十八种口味的手工巧克力，店员看我长得帅，就送了我这个。”
　　他说完，看了看旁边的唐桦，她委屈的模样像是要哭了。
　　黑色的奥迪车终于停在了凯琳公寓大楼底下，唐桦没有下车，依旧对着那张写满法文的赠券发呆。乔波也不催促她，只等着看她为了这点吃的还能想出什么鬼主意。
　　但她没有，她只是可怜巴巴地问，“这个必须要去巴黎兑吗？”
　　乔波忍着笑，点了点头。
　　“那我下个月回德国的时候，可以绕一绕路。”
　　真的是拿这个人一点办法都没有。
　　乔波叹了叹气，打开车门绕到后备箱，把那袋巧克力拿了出来，丢在唐桦怀里。他想着这次她总该领个教训，多少消停几天，谁知，她却高兴得跳了起来，“毛毛，你放心，我保证会帮你转交给郝美哒，我上去啦，拜拜！”
　　说完，一蹦一跳着跑掉了。
　　在唐桦的印象里，老乔在许多方面的观点都和自己保持着高度的一致，在吃这一方面尤甚。他也喜欢榛子口味的冰激凌，喜欢红烧肉里面多放一点蜂蜜，吃炸鸡的话一定要蘸黄芥末。只要是她喜欢的，他全部都喜欢，或者是因为口味相近。
　　或者，就是别的什么原因。
　　想到这里，唐桦的心里冒出了一丝窃喜，把那袋巧克力一股脑地倒在了床铺上，看着那些花花绿绿的包装纸，她只觉得高兴极了，直到，她在哪一堆巧克力里发现了格外突兀的一只盒子。
　　盒子的包装简介朴素，恰是老乔会喜欢的风格。
　　大约出于好奇，她把那只盒子打开，看到里面零碎地放着几块巧克力，和一封信，上面只有一句法语，唐桦的法语很差，差到仅仅能将它读懂的程度：
　　你离开时，寒冬即袭，玲。
　　她不是故意撞破别人的小秘密的，唐桦想，然后她觉得自己还是太贪心了，如果刚刚只拿那张赠品券，就好了。
　　带着这样的心情，唐桦一整晚都没有睡好。
　　第二天一早，她把那袋巧克力并那只和盒子以及那封信放在双肩背包里装好，收拾好随身行李，拿着钱包和钥匙下了楼，在最近的早点摊子上买了一份大饼夹鸡蛋，一边吃一边走去公司——大饼鸡蛋最得心意。
　　巧克力什么的，她再也不想吃了。
　　刚到公司门口，就看见一辆红色的轿车停在她跟前，曹姐摇下车窗，招了招手，“我的傻妹妹，吃什么呢？”
　　唐桦就拿手里的大饼给她看。
　　“吃什么都这么香，真羡慕。”曹姐笑了笑，又说，“姚宇昨晚上发信息你没回，他让我给你说一声，他今天一早进组。”
　　“哦。”唐小桦点了点头，又问，“那我呢？”
　　“老总说了，你不急。”
　　曹敏看到她身后的大双肩包，又注意到她有点苍白的脸色，淡淡的黑眼圈似乎说明她昨天睡得并不好——这在唐桦这种人身上实在是罕见现象，于是她又说，“你想去也行，现在跟我走。”
　　“哦。”唐桦认真地点点头，“我去放个东西，你等我一会儿，十分钟。”
　　乔波在工作室门口看到那只纸袋的时候，还以为这是唐小桦同他做的一个游戏。然后他看见了袋子里的那个礼盒，和那封被拆开了的信。
　　他认出那是白玲给他的，白玲素来周到，不单单给了他，还给了摄制组里的所有同事和他们的随行人员，也是因此，它才根本没有引起他特别的注意。乔波想到这里，立刻拨了唐桦的电话，却打不通。
　　乔波并不觉得自己有什么立场对唐桦做出解释。
　　他没有什么好解释的，无论是那条无聊的八卦新闻还是那盒不知为什么会出现在袋子里的巧克力，唐桦最常挂在嘴边的是“我一点都不在意”，他偷偷期盼过她的“在意”，那能说明她或多或少是对自己有心的。
　　她的“在意”真的来了，他却不知所措。
　　老黄他看着坐在沙发上的好友，一时也不知道说什么是好，“真不是我让她进组的！”
　　乔波看着窗外，没有理会他。
　　这很符合唐小桦一贯的处事风格——如果不是给她的东西，还回去就好，如果给她的她不想要了，拿去丢掉就好。
　　他忽然很害怕，他怕他给出去的一切，她都不想要了。
　　“老乔，还有个事情我要给你说，长影那边多加了两千万，要给白玲一个女二，我已经
　　同意了。”
　　曹敏在剧组会议室里找到唐桦的时候，她正和姚宇一起吃盒饭，两荤一素配白米饭，两个没心没肺的人也吃得不亦乐乎。曹敏说，崔梦圆拿到的女二没了。
　　唐桦对她倒是丝毫都不在意，只顾着吃。
　　曹敏又试探地问，“上次咱们说的那个白玲，你还记得吗？”
　　“记得。”
　　“长影花两千万，给她买了个女二。”曹敏说，“唐小桦，你这个本子挺值钱的。”
　　第二天，唐桦就在剧组里看到了白玲。
　　她比新闻照片里更苗条也更漂亮，换上戏里的民国学生装，扎起辫子，活脱脱一个仙女下凡，根本看不出来她比唐桦还要大上两岁。
　　唐桦这样想着，刚要走开，就被人出声叫住。
　　“唐小姐？”
　　她真的是烦死了这个声音，转过头，面前的崔小姐容颜憔悴，和从前简直判若两人，她红肿的眼睛和哭花的妆，都和剧组眼下热火朝天的气氛十分不相称。
　　唐桦知道这是因为什么，却无话可说。
　　“我的角色没有了，你高兴了？”
　　“我不觉得有什么值得高兴。”唐桦看着她，心里忽然生出同病相怜的感觉，原本属于自己的东西被生生夺走，这种滋味她再了解不过，于是她说，“你不能演这部戏，我觉得很遗憾，这是真心话。”
　　崔小姐露出一个不屑的笑容，“我会演的，就算是没有台词的角色我也愿意。”
　　“为什么？”唐桦说，“戏有很多，你还会有其他机会的。”
　　“这是我的第一部戏，我为它付出了多少心血，你是不会懂的。”
　　我为它付出了多少心血，别人是不会懂的——这样的说辞有让唐桦觉得似曾相识，陷入沉默，直到崔小姐头也不回地走掉，同她说话的换成了另一个人。
　　是白玲，她的开场白直接极了。
　　“有空聊几句吗？”
　　白玲长得很美，她是娱乐圈里少见的天然美人，身上带着东方女性的韵味，又接受过西方教育的熏陶，女神气质浑然天成。如果说崔小姐是一只楚楚可人的小鹿，那么白女神就是一只优雅高贵的天鹅，相比之下，唐桦就像一只灰毛兔子，随时准备跳到地里挖胡萝卜。
　　白女神告诉唐桦，这部戏的女主角潘晓是长影最近在捧的新人，公司安排她接这部戏的女二，其实是为了给她造势。因此影响了南影对崔梦圆小姐的安排，她也觉得很遗憾，但又觉得庆幸，“毕竟，这个本子非常出色。”
　　唐桦看着她，说了句，“谢谢。”
　　“黄总对崔小姐似乎也有不满，杨总提出增资换我进组的时候，他一点都没有犹豫就答应了，我听说她在南影的人缘并不好，还和乔波有过一些误会。”白玲笑了笑，捧起手边的咖啡杯，动作优雅，“抱歉，我和唐小姐一见如故，话有点多。”
　　唐桦并不觉得有什么一见如故。
　　她只看着小茶桌上的那包巧克力发呆，包装纸上印着的logo和老乔带回来的恰巧是同一个品牌——不，也许不是恰巧。
　　“Debauve, 巴黎最有名的手工巧克力，要尝尝吗？”
　　白玲说着，把一颗半融巧克力放进唐桦面前的咖啡杯里，香气弥散在周围的空气中，唐小桦低着头，她想着老乔是不是看到了门口的那只纸袋，他会怎么想，他会怎么做，他会不会有什么话对她说或是向她解释。
　　他会不会已经给她打过了电话。
　　想到这里，唐桦下意识地摸了摸口袋里的手机——她关机了，昨晚就关了。
　　逃避是特别愚蠢的行为，唐桦当然知道，但她就是想逃。
　　“不，不用了，我不想吃巧克力。”
　　

　　☆、12

　　如果那天有什么新闻像“白玲加入《城影》剧组”一样劲爆的话，那一定是“乔波现身《城影》剧组探班”这一条。娱乐记者们纷纷添油加醋，明示暗示乔波和白玲有着某种秘密的隐晦的暧昧的关系——尽管两人已经在不同场合多次公开表示，他们只是朋友。
　　乔波是以联合制片人的身份出现在剧组的，他知道自己这样做并不明智，但他顾不上这么多，唐桦的电话一直打不通，他不想通过其他人和她取得联系，他的自尊心不允许他这样做。在几位助理和剧组人员的帮助下，乔波终于突破了粉丝和记者的重重包围，看到唐桦的时候，一颗悬着的心落下了大半。
　　然后，他看见了坐在她对面的白玲，落下的心又提了起来。
　　相熟的演员过来同他打招呼，几句话的工夫，他再转回头去看，唐桦却已经不见了。
　　《城影》的导演姓邓，和老黄是旧相识，同乔波也有过合作。他的严格在行内是出了名的，对演员的要求更是不在话下，但在他的眼里，乔波却是为数不多的，既认真又有天赋的好演员。
　　但在做人方面，乔波的冷静却时时让人感到害怕。
　　“老乔，坐。”
　　邓导拖了一张折叠椅让他坐下，然后就继续同副导演讨论起了道具，根本没有顾忌身边坐着的这位大明星。道具结束，又来了灯光，然后又是摄像，乔波在折叠椅上坐了一个半小时，终于等到了剧组的盒饭。
　　“老乔，怠慢了。”邓导随手塞了个盒饭给他，“我这里事多，先吃饭。”
　　“我去别处转转。”
　　看着他走开的背影，老邓撇了撇嘴，吃饭了。
　　乔波终于找到唐桦的时候，她就趴在酒店会议室的桌子上，睡得正香。她的旁边，一次性饭盒里剩着她几乎没有动过的午餐。
　　唐桦正在做梦。
　　梦里她坐在耶拿街头的小酒馆里，点了一只烤猪肘，等着老乔来了一起吃，但老乔就是不来。然后，她忽然想起老乔刚刚得罪了她，她觉得不开心，拿起刀叉准备自己把一整只猪肘都吃光的时候，老乔却忽然来了。
　　“唐小桦。”
　　唐小桦闭着眼睛，迷迷糊糊地应了一句，“老乔，你来啦。”
　　听到她的声音，乔波只觉得一颗心终于安稳了，“嗯，你睡吧。”
　　唐桦醒过来的时候，是下午三点，不知道哪位小天使拉上了窗帘，挡住了窗外毒辣的太阳。桌上她的午饭被人收走了，换成了一盒北海道蛋糕，蛋糕被冰袋冰着，盒子上的logo显示它来自她最喜欢的那间饼店。
　　姚宇从门外跑进来，兴高采烈地问她，晚上要不要出去吃饭？
　　唐桦摇摇头，“不要。”
　　“老乔说带我们去吃烤猪肘。”姚宇说，“你去吧？”
　　“不去。”
　　“唐小桦，老乔是不是惹到你了？”
　　唐桦又摇摇头，“没有。”
　　“唐小桦，”姚宇认真地问她，“你，是不是在意老乔和白玲的绯闻？”
　　“啊？”
　　姚宇看着她惊讶的样子，想着她大概是没有想到自己能这么聪明地想到这一层，“我变聪明了是不是？”
　　唐桦愣愣地点了点头。
　　“那就是说，”姚宇的眼神里带出了一点忧郁的气质，“我猜对了。”
　　姚宇说，曹姐这下该满意了，我终于沾染了学霸的气息。
　　唐桦靠在椅背上不说话。
　　然后姚宇又说，我好像也有一点在意。
　　“啊？”
　　他想再多说一点什么，却被突然的敲门声打断，乔波就站在门外看着他们，手里拿着车钥匙，他看上去有点疲惫，“能走了吗？”
　　“走，走吧！”姚宇站起来，扯了扯唐桦的胳膊，“走吧！”
　　唐桦怎么都没想到，在这样一个小巷子里，会藏着一家德国餐厅。
　　这家餐厅的客人大都是德国人，菜做得很正宗，啤酒看起来也不错，虽然不喝，唐桦也认得出来这是地道的德国黑啤。老板是个留着小胡子的中年男人，带着德意志特有的严谨和微妙的奥地利口音，唐桦看着那只外酥里嫩的烤猪肘，觉得好像回到了梦里。
　　姚宇多喝了几杯，跑去和隔壁桌的外国友人碰杯，唐桦低着头不说话，默默地用叉子戳着盘子里的猪肉。
　　“吃饱一点。”乔波说，“剧组条件有限，蛋糕也不是每天都有。”
　　唐桦手里的叉子狠狠地戳进烤焦的猪皮里，拔不下来，乔波拨开她的手，替她把叉子拿下来，放回盘子里，“你就不能老实五分钟吗？”
　　“不能。”
　　乔波长叹了一口气，“聪明人不会跟自己的肚子过不去。”
　　这句话很有道理，唐桦把金枪鱼沙拉捧到自己跟前，大口大口地吃起来，她觉得心情糟糕透了，她承认这和白玲有关——她和崔小姐一点都不一样，她比她漂亮，比她聪明也比她有名气，但这不是原因。
　　“乔波。”
　　乔波心中一紧，上一次她叫他名字之后的遭遇还历历在目，“你说。”
　　“我一点都不想，”唐桦嚼着嘴里的菜叶，说起话来有些含混不清，“我一点都不想看那些没完没了的八卦绯闻，一点都不想搀和你们这些人的烂事儿，你明白我的意思吗？”
　　“明白。”
　　“我不想一有什么风吹草动，就捕风捉影，患得患失，这不是我。头脑风暴每天都玩儿就没意思了，你明白吗？”
　　“我明白。”
　　唐桦说完这些，觉得心里的疙瘩越来越紧，怎么也解不开。她低下头，餐馆老板却在这时候走过来，搭上了她的肩膀，用英语问她，你怎么了我的姑娘？
　　她用德语回答说，我没事，我只是太高兴了，我觉得自己回到了耶拿，你的烤猪肘在我的梦里。
　　老板哈哈大笑，他说，你的梦里除了烤猪肘，还应该有一个爱人。
　　唐桦的眼泪夺眶而出，她说，我的梦里是应该有一个爱人，但是他没有来。
　　老板看着坐在旁边的乔波，摊开手给了他一个再明显不过的暗示，乔波拿出了他三十几年来最大的勇气，张开双臂，把唐桦拥在了怀里。
　　“我会来的。”他说。
　　唐桦的鼻涕眼泪蹭在乔波干净的衬衫上，五秒钟之后，她跳了起来，“杜老乔你什么时候学会的德语？”
　　唐小桦常说，吃饱饭是人生第一大事，把自己喂饱是人生第一本事。
　　乔波想起她说这话时候的语气，觉得好笑，却笑不出来。唐小桦挑食挑得要上天，剧组的伙食标准再高，也难保证她顿顿喜欢。其实，她挺难养活的，乔波想，随后他又忽然对唐小桦佩服起来：
　　她之所以找得到那么多好吃的东西，只是因为不想把自己饿死而已。
　　“你今天开车怎么这么快？”唐桦问。
　　“因为不想再和后排那个醉鬼多待一分钟了。”乔波回答。
　　后排的醉鬼很配合地嚷了一句：中德友谊万年长。
　　唐桦翻了个白眼，心想男神这人设要崩。
　　车子开到剧组是晚上九点半，助理小赵在酒店门口等着，看到他们回来，立刻把醉倒的姚宇扶回了房间。和乔波两个人站在车子旁边的时候，唐桦忽然有种自己正站在风口浪尖的错觉。
　　“我明天要去洛杉矶。”乔波说。
　　“哦。”唐桦点点头，一副根本不关心的样子。
　　“不想给我一个拥抱吗？”
　　唐小桦抬起头，在夜空中找星星，“算了吧，要是被拍到就太尴尬了。”
　　这大概是乔波预料之中的结果，他笑了笑，打算开车回家，没想到的是，唐小桦却忽然握住了他的右手。
　　“我们握握手吧。”
　　她说着，稍稍加大了手上的力度，她的手很软也很暖，这种温暖几乎在一瞬间撞进了乔波的心里。
　　他觉得很满足。
　　这只温暖的手，比他获得的任何一只奖杯都更重要。
　　“唐小桦。”他说，“我很高兴。”
　　“哦。”唐小桦脸色有些泛红，她点点头，说，“我也是。”
　　然后她忽然甩开了乔波的手，朝着酒店大门的方向跳开了两步，“等你回来给你包饺子吃啊，毛毛。”
　　

　　☆、13

　　姚宇最近拍戏的状态不太好。
　　和女二的一场对手戏拍了好几遍都没过，到后来邓导也觉得烦了，让他们先找找感觉再说。白玲是个好脾气，笑着说，不着急，慢慢来，姚宇却觉得过意不去，说再去找唐小桦聊聊剧本。
　　白女神说，你和唐桦的关系很好。
　　姚宇傻乎乎地回答，唐小桦跟谁关系都好。
　　“唐小桦？”白女神笑起来，“这称呼真是可爱极了。”
　　姚宇就呵呵地笑起来，“她人也可爱极了。”
　　此时此刻的唐桦正躲在房间里煮方便面，电磁炉都是乔波前几天让人送过来的，还有一堆菜肉蛋奶藏在冰箱里。姚宇找到她的时候，她正忙着往一整锅黑胡椒牛肉面里加白菜加牛肉加贡丸加玉米加鸡蛋……
　　邓导向来不准剧组成员私自开小灶，看到这一大锅的时候，姚宇眼睛都直了。
　　“唐小桦，你这泡面加料也太多了吧？”
　　“昂，土豪吃法，你们这些平凡的人类不懂。”
　　“你吃得了吗？”姚宇闻了闻泡面的香味，“要不，我帮你吃点吧？”
　　那天中午，姚宇在自己的微博上更新了一张加料泡面的照片，配文是：火锅面太好吃了！
　　当天下午，唐桦的电磁炉和食物就被导演组搜走了——她觉得男神可能是真傻。
　　远在洛杉矶的乔波起了个大早，时差让他觉得头痛，他喝了一杯热咖啡，打开手机的时候，正看到唐小桦的电磁炉被收走的不幸消息，随手打了一行字：谁让你拿我家的电磁炉煮面给别人吃？
　　然后觉得这种口气太容易暴露，删掉重发了一个：想吃什么，让老张送去。
　　是的，给导演打小报告的人就是他。
　　唐桦秒回，“想吃饺子。”
　　“唐小桦，你是不是想我了？”
　　躺在床上刷手机的唐桦懵逼了，正打的“猪肉三鲜馅”五个字被迅速地删除，“杜老乔你这思维跳的也太远了好吗！我睡了！”
　　把手机丢开的唐桦在闭上眼睛之前想到，等老乔回来，就可以去杜老师家包饺子吃了。
　　乔波今天很忙，他要去见一位很多年前合作过的导演，对方正在筹拍一部新电影，有一个不错的角色让他试镜。
　　这个机会很难得，说是可以借此拓展国际市场也不为过。
　　乔波的粉丝群里早就炸出了消息，说老乔可能会和一位国际知名大导演合作，具体是哪位，没有透露。只是几次助理之间的接洽，就能分析出这么大的信息量，现在的粉丝真是不得了，乔波想。
　　然后他想着，说不定唐小桦也为此做出了巨大的贡献，忽然间，这些粉丝们就变得无比可爱了起来。
　　“老乔。”小周递给他一部手机，低声说，“是乔导的电话。”
　　乔波正闭着眼睛思考着刚刚剧本里的情节，“你接，告诉他我马上要和Mark见面，之后再给他回电话。”
　　小周点头照做，很快结束了通话，“乔导说，祝你好运。”
　　乔波回北京的那天，唐桦早早就和导演请好假，买了猪肉小葱并大白菜一棵，来到杜老家里。宋阿姨正带着几个钟点工一起打扫房间，唐桦等了好一会儿，门才打开。杜老师躲在书房里看书，杜师母看到她，笑眼盈盈，“小桦来啦，快来帮我的忙！”
　　唐桦还是第一次知道杜老的家里有这样一个地方。
　　这个小房间大约只有十个平方，放着书柜、衣柜，一张单人床和写字桌，挤得满满腾腾的。杜师母说，小桦你看，这是我们毛毛的房间，他从出生起就睡在这儿，起初他外公给他做了一张小小的婴儿床，后来睡不开了，就换了这张大的。
　　唐桦看了看那张单人床，心想乔波现在来睡恐怕都伸不开腿。
　　然后她注意到，杜师母的眼睛里有光，她每次提到她的外孙，眼睛里都会有光。
　　“小桦你看，我又糊涂了。”
　　唐桦摇摇头，“没有的。”
　　杜师母就露出慈祥的笑，指了指床上一套洗得发白的被单，说，“你帮帮我，给毛毛把被单换一换，他晚上就回来了。”
　　乔波收到唐桦的信息时，正在从机场回家的路上。
　　这是一张照片，照片里的唐小桦笑容灿烂，她旁边的墙上，是他小学毕业时的集体照——他站在最后一排左数第三的位置。
　　“杜老乔，你以前比现在可爱多了。”
　　乔波忍住笑，回复了一条，“唐小桦，你现在比以前可爱多了。”
　　“所以你小时候真的叫杜乔波啊？”
　　“现在也是，户籍册上还是这个名字。”
　　驾驶位上的小周透过后视镜，注意到老乔眼中难得一见的柔和色彩，车子转了一个弯，开进了军区家属院。乔波走上楼，走到外公家门口，忽然觉得时光倒流，自己好像回到了十四岁以前。
　　心中充满了少年一般的热切的期待。
　　唐桦正坐在乔波的写字桌前，翻看着桌上的课本，课本很旧，保存得却很好，牛皮纸包的书皮上，端端正正地写着杜乔波这个名字。她觉得老乔的字一定是跟着杜老师练起来的，一笔一划都有风骨。背后的门开了又关上，唐桦听到自己的小心脏扑通扑通跳起来，这声音比以前的任何一次都更加清晰，更加有力。
　　“唐小桦。”
　　是乔波的声音，她觉得他走得更近了，她低着头，视线死死地盯在自己的小手指上，她在心里默念着：
　　卧槽卧槽卧槽老乔这是要给我个拥抱吗卧槽卧槽卧槽他会不会吻我啊卧槽卧槽卧槽别人家男神马上就是我的了！
　　“唐小桦，你饺子包了吗？”
　　啊？
　　唐桦还是第一次和乔波坐在一起包饺子。
　　当她看到乔波熟练地擀出面皮，裹上馅料，捏出漂亮的饺子的时候，她觉得乔波“着名演员”的人设彻底崩了。
　　“毛毛居然还会包饺子？”
　　杜师母赶紧接过话来，说我们毛毛从小就手巧，什么东西，学一学就会了呀。
　　乔波看了看她，露出一个挑衅的笑容。
　　杜师母捏了一只饺子放下，笑眯眯地说，“谁要是嫁给我们毛毛，也是有福气的呀。”
　　唐桦翻了个白眼，“师娘，毛毛说他有女朋友了。”
　　“啊？”杜师母的眼睛亮了，顾不上手里的面粉，一把抓住乔波的胳膊，“毛毛，你找到喜欢的女孩子了呀？”
　　乔波淡淡地点了点头，“嗯。”
　　“是什么样的女孩子，带回来让外公外婆看一看呀！”
　　乔波瞥了唐桦一眼，她那得意洋洋的样子真是让人又气又好笑，“她那个人，没脸没身材，会吃不会打扮，仗着自己聪明成天闹脾气，使小性子。”
　　唐小桦觉得自己要炸了，她扔下手里的面皮，强作镇定。
　　“前些天因为一点小小的误会，她居然就躲到剧组去了，连我电话都不肯接。”乔波依旧淡定地捏着饺子，“要不是我找过去，估计就要活活饿死在剧组了。”
　　唐小桦手里的面皮又被她生生捏成了面团。
　　“每次看到她明明吃醋又忍着不发作的样子，”乔波抬起头，认真地看着她，“我都觉得，我喜欢她，喜欢极了。”
　　卧槽这是表白吗卧槽？
　　唐桦的脸以肉眼可见的速度红了起来，她丢下面团，转身就钻进了杜老的书房，“我捏不好，我去陪师父看书！”
　　乔波低着头，笑容溢满在他的嘴角，他听见外婆问他，毛毛，你这么喜欢人家的，那人家喜不喜欢你呀？
　　“她应该是，特别喜欢。”
　　唐小桦坐在师父书房的沙发椅上，小心脏砰砰地跳个不停，杜老拿了一邵洵美的诗集《花一般的罪恶》给她，她把书打开，却一句都读不进去。
　　她偷偷拿出手机，给于小绵发了条信息：
　　出大事儿了，我摊上大事儿了！
　　于小绵很快发来了回复：出啥事了？你男神跟你表白了？
　　“不，是你男神跟我表白了。”
　　“卧槽你滚！”
　　那天吃完饭，乔波和唐桦坐在沙发上看电视，电视里面播的是电视剧《星海》的最后一集，片尾曲响起的时候，唐桦觉得自己该走了，转头看看，才发现乔波已经睡着了。她还是头一次看到他睡着的模样，他的身体蜷缩着，像一个没有安全感的孩子，安静极了。
　　“杜乔波。”
　　她小声地叫他，她觉得这个名字真好听，好听得就像是他们两个人之间的秘密。她以前一直觉得，世界上那些美好的人事物，只要能遇到就够了，早一点晚一点，都没有什么关系的。
　　但这一刻，她看着他，却觉得自己错了。
　　大概是爱情让人变得贪婪，她只觉得，如果是这个人，如果是杜乔波的话，能多和他在一起哪怕一分钟，一秒钟，也是好的。
　　唐桦回到剧组酒店的时候是晚上十点半，她窝在床上，一边吃棉花糖，一边翻看手机里乔波粉丝群的留言。粉丝们说，老乔要走向国际大舞台了，甩出某些人真不知道几个银河系。粉丝们还说，老乔这次拍戏不知要在美国待多久，将来把事业重心移向国外，也不是完全没有可能。
　　棉花糖的渣滓掉在手机屏幕上，唐桦用手指一搓，搓到了另外一条信息：
　　重磅消息，老乔在洛杉矶和乔维导演会面了。
　　唐桦随手按了一个问题：乔维是谁？
　　群里忽然一片寂静，大概是觉得这么专业的粉丝群里怎么会出现这么愚蠢的问题，直到管理员用一个百科链接回答了她。
　　乔维，着名导演。
　　后面列出一系列的作品名，几乎每一部都挂着闪闪发光的名头，却没有多少是唐桦听说过的。然后，她在个人资料的部分，看到了家庭关系那一栏。
　　他是乔波的父亲。
　　棉花糖融化在嘴里，留下甜腻的香味，唐小桦忽然又冒出了不太好的直觉。
　　粉丝们又开始聊起其他的话题，从乔波马上就要发布的最新短片，到他刚刚接下的一个大牌代言，再到马上要出版的杂志封面和代言化妆品的大幅海报。最后，她们提到乔波下个月要进组，在这之前要开一场粉丝见面会，地点就在北京，他的母校，入场券随机分发给几个官方粉丝群体。
　　唐小桦嘴里含着棉花糖，第一次觉得，自己对乔波的了解，真的是太少了。
　　

　　☆、14

　　唐桦在餐厅里遇到崔梦圆的时候，正是早餐时间，她站在餐台旁边，等着吐司炉里的烤面包片，看见崔小姐迎面走过来，她客气地说了句hello。餐厅里人很多，大家都急着吃完早餐好开工，唐桦找了个位子坐下，用涂了果酱的面包片夹着棉花糖，吃得很香。
　　崔梦圆就跟着坐在了她的旁边。
　　“你的吃法很特别。”
　　崔小姐今天没有化妆，看上去倒比平时更好看了三分——这大概说明她的化妆水平也真不怎么样。
　　“我和导演谈过了，昨天。”然后，崔小姐似乎非常不情愿地说了一句，“谢谢你。”
　　唐桦在三明治上大大地咬了一口，还是没说话。
　　“你肯帮我加戏，我很意外。”
　　“你不用意外。”唐桦小声说，“反正都是水，水在谁身上不是水。”
　　唐桦给崔梦圆加了三场戏，虽然不多，但场场都是重头，算上其他零零散散的戏份，她这个原先默默无闻的孤女角色竟然也出了彩，风头同女二不相上下。唐桦对崔梦圆谈不上欣赏，她不清楚自己为什么要这样做，也当不起对方一个谢字。
　　想到这里，她把剩下的三明治几口吃光，起身要走，却听到崔小姐说，“我这个人有仇必报，有恩也必报！”
　　“啊？”
　　“你要当心，白玲抢我的角色，是为了接近乔波！”
　　唐桦像看神经病一样看了她一眼，走了。
　　她的心情有点不美丽。
　　不单是因为自己被歪歪成了宫斗戏女主角的缘故，还因为这部戏的另一位女主角——白女神似乎真的和乔波有着超越友谊的交情。更让人难以接受的是，她这个女主角还是草根出身苦心上位的那种。
　　打开乔波粉丝群，迷妹们正在热烈地讨论着乔波下个星期粉丝见面会的相关事宜，她默默地发出了一个问题，成功地引发了冷场：乔波和白玲是怎么认识的？
　　“白玲出道的时候也在南影，老乔跟她合作了两部电影一部电视剧，当年那么火，你不知道？”
　　唐桦又问，当年是哪年啊？
　　“十几年前吧。”
　　唐桦当然不会知道乔波十几年前的事情，但这种理所当然却并没有让她觉得好受一点：
　　所以，乔波和白玲到底有没有在一起过
　　“不知道啊，这你只能去问乔波本人了。”
　　卧槽你给我出这个主意你是要搞事情啊？
　　唐桦决定要和乔波进行一场聪明人之间的，智商在线的对话。抛却不理智的情感，通过纯粹的理□□流，找出他们曾经存在的，已经存在的或即将存在的问题和矛盾。她相信如果他们真的想要在一起的话，这一步是不可或缺的。
　　乔波接到这条信息之后愣了愣，随即回复：好，时间地点你定。
　　“明天下午杜老师家。”
　　乔波看了看日程安排，把视频会议挪到了下个星期，“可以。”
　　第二天下午，乔波准时来到外公家，发现唐桦正坐在他的房间里，拿着一张不知从哪找来的大白纸，用尺子认认真真地面画了一个九宫格。看到他来，随手从杜老的一摞数独书里面拿了一本，对他说，公平起见，你抽个题目。
　　乔波随手翻了一页，唐桦就把那几个数字誊在了九宫格上。
　　“这就是你说的，智商在线的对话？”
　　“昂，不这样我怎么能确定我的智商什么时候掉线？”
　　对话开始了。
　　唐桦看着那张数独，在上面填了一个6,“你什么时候认识白玲的？”
　　“拍《演绎人生》的时候。”乔波说着，在另一个格子里填了一个8，“具体哪年我记不清了。”
　　唐桦又写了一个数字，问，“你们是不是在一起过？”
　　乔波拿着铅笔的手顿了顿，终于选了一个格子，写下了一个9,“是。”
　　唐桦忽然觉得有什么东西堵在心口，她把铅笔丢在桌上，“蹭”地站了起来，乔波把铅笔重新塞进她手里，“注意智商好吗？”
　　铅笔挨到手心的时候，唐桦抿了抿嘴，又乖乖坐到了椅子上，她对着那张九宫格看了五分钟，才又写下了一个4，“什么时候的事？”
　　“五年前，那时我还不认识你。”乔波在4的旁边填了一个1，“而你，大概在闹着要追姚宇。”
　　他说出姚宇的名字时，语气中有着不易察觉的失落，唐桦抬起头，看着他，“你，很在意这件事吗？”
　　乔波的铅笔敲在白纸上，示意该她填了，唐桦写下了一个9，他才慢慢地说，“你一定没法想像，我有多在意。”
　　从前的片段历历在目，唐桦的视线却始终没有离开那张数独。她忽然意识到自己曾经无心的言语对乔波来说是一种多么糟糕的体验——如果他那个时候就喜欢着自己，就像现在的自己喜欢着他这样。
　　是的，她知道他是的。
　　她想解释，她想说，那是不一样的，迷恋和爱恋怎么能一样？
　　但话到嘴边，她却说不出来，任何借口都太蹩脚，轻易就能被他戳破。那张数独还在继续，他们都没有再说话，81个空格被填上了57个，唐桦终于忍不住了，“你为什么会和白玲在一起？”
　　“这个问题很蠢。”乔波说。
　　唐桦低着头，她想要的答案自己却不敢听。然后，她感觉到一只手抚上她的头发，乔波的声音就在她的耳边，他的声音真是好听极了，“我不知道为什么，认识你之前，我做过的所有事，都没想过为什么，但是认识你之后，我做的所有事，都是为了你。”
　　下一刻，乔波忽然扣住她的手指，深深地吻上了她的嘴唇。
　　那张九宫格数独慢慢地滑落到地上，唐桦睁大了眼睛，心想，这下可完了，智商都掉地上了。
　　唐桦就像是一个情窦初开的初中生，趁着到隔壁班男同学家里写作业的机会，偷偷地和人家谈恋爱。然后她忽然想起来，隔壁班男同学今年才十四岁，她比人家还小三岁。
　　卧槽这早恋也太早了。
　　“小桦，毛毛，吃饭啦！”
　　听见家里大人的召唤，十四岁的男同学从地上捡起那张写了一半的数独纸，不慌不忙地打开门。这种在大人眼皮底下恋爱的忐忑心情让唐小桦的头低得抬不起来，她慌忙抱起自己的书包，拔腿就跑。
　　“小桦，洗手吃饭啦！”
　　“我，我不吃了外婆，我要回家了！”
　　杜师母一头雾水地看着她跑出大门，又看了看自己的外孙，“毛毛，小桦怎么了？”
　　“我刚刚把她赢了。”乔波说。
　　“那她怎么要喊我外婆呢？”
　　“大概是智商掉线了。”
　　唐桦当天就回家了。
　　她给邓导发了一条短信，说要推迟几天回剧组，大概是因为她这个编剧特别没用的缘故，导演很爽快地同意了。姚宇特意给她打了电话，问她为什么忽然回家。她支支吾吾不知道要怎么回答，最后只说，因为太想念妈妈做的丸子汤了。
　　男神居然相信了，还央求她回来的时候带一碗。
　　唐桦躺在自家柔软的床上，翻来覆去睡不着，她觉得自己恋爱了，对象不是男神，而是别人家男神。想到这里，她又觉得有点得意，乔波有几千万粉丝，她能成为千万里挑一的那一个，何其幸运。
　　不，不，不该这么解释的，能够遇到那个真心相爱的人，本来就很幸运。
　　“你们朝思暮想的男神是我的啦！”
　　“你，你这个卑鄙无耻的第三者！”
　　客厅里传来白玲的声音，吓得唐小桦从床上蹦了下来，跑到客厅，才发现自己的爸妈正坐在沙发上看着白玲主演的一部脑残电视剧《永恒爱》。
　　她嘴角抖了抖，抄起遥控器按下了开关。
　　“我有一件重要的事情，要告诉你们。”
　　唐家爸妈相互看了看，等着她继续。
　　唐小桦嘟囔了半天，终于说，“以后不许看白玲演的电视剧，我烦她！”
　　说完，她扭着扭着回屋睡觉去了，丢下了一头雾水的爸妈，“闺女，白玲是谁啊？”
　　乔波最近的心情非常不错。
　　以至于黄总在他工作室门口碰见他的时候，他难得的露出了一个笑脸，还主动跟他打了招呼，老黄觉得太阳都打西边出来了。乔波目前的工作进展都十分顺利，事业处在绝对的上升期，上升速度还很快。
　　至于爱情，老黄看着他脸上泛起的桃花，心里也估计了八九不离十。
　　“把你的大作家拿下了？”
　　“别胡说。”
　　老黄鄙夷地看了看他，说，“你下个月进组之前，叫上她，跟我和你眉姐一起，咱们吃个饭？”
　　乔波想了想，答，“我问问吧。”
　　老黄的太太杨眉是以演技着称的老牌女演员之一，说是老戏骨也不为过，唐桦听到她名字的时候，兴奋得差点跳起来，她说，我妈妈最喜欢杨眉了，我得找她要个签名。乔波本以为她这算是答应了，谁想到唐桦话锋一转，“我为什么要去啊？”
　　老乔要给她挟菜的筷子忽地一扭，粉蒸肉落在了他自己的盘子里，“你说呢？”
　　唐桦眼巴巴地看着那最后一片粉蒸肉，恨恨地说，“不知道！”
　　“我们要去添运来吃早茶，你不去就算了。”
　　“我去，我去，”唐桦赶紧说，“不过有个条件，你得帮我一个忙。”
　　乔波用筷子把盘子里的粉蒸肉挟成两半，分了大的一块给她，“你说。”
　　“我有几个朋友，想去你的粉丝见面会。”唐桦把那块肉放进嘴里，一点一点地咂么着滋味，“但是没有入场券。”
　　“要多少？”
　　“五十？”唐桦小心地观察着他的表情，“三十，要不，二十？”
　　乔波觉得她的样子有趣极了，忍不住伸手捏了捏她的脸，“你这么卖力，她们怎么还没给你个团长当当？”
　　乔波的粉丝见面会定在戏剧学院大礼堂举行，与其说是粉丝见面会，不如说是优秀校友报告会——戏剧学院是乔波的母校。在唐桦的母校T大，邀请优秀校友回校演讲是建校百年来的传统，这每一位校友莫大的殊荣，她也曾经以此为目标，但现在看来，这个目标大概永远都实现不了了。
　　周助理开车载着乔波穿过拥挤的人群时，唐桦就坐在大礼堂第一排靠右的位置，和礼堂里上千位听众一起，等着他来。眼前空荡荡的讲台一下一下地碰撞着唐桦的记忆，她也曾经不知多少次站在这样的讲台上，面对着台下的听众，激情澎湃。
　　掌声响起来了，乔波从礼堂正门走来，他穿过坐席，从她身边经过的时候，露出一个不易察觉的温柔笑容。
　　这是乔波的舞台，他的舞台很大很宽阔，他有着无限的未来。
　　她也曾经有她的，只是，大约再也回不去了。
　　

　　☆、15

　　老黄夫妇请乔波和唐桦吃饭，地点定在北京新开的一家添运来，这是一家颇有名气的港式茶餐厅，上午十点半，还没正式营业，门口就排满了人。老黄提前定好了位子，唐桦和乔波被服务生引到包间的时候，他们夫妇早已经到了。
　　乔波说，这位你应当认识的，黄总的夫人，你跟我叫眉姐就是了。
　　唐桦就点点头，乖巧地叫了一声，眉姐。
　　杨眉看着这个女孩子也觉得喜欢，笑道，“那我也叫你小桦。”
　　“好。”
　　“乔波，”杨眉说，“你前些天在戏剧学院的演讲，我在网上看到了，真的很棒，你长大了。”
　　唐小桦坐在乔波的旁边，默默地观察着这位她从前只在电视上看到过的着名演员，她觉得她和自己想象的一点都不一样，她对乔波说的每一句话，都好像饱含着长辈对晚辈的殷切期待。
　　什么鬼？
　　唐小桦默默地想着。
　　“这次见面觉得你变了很多。”杨眉说到这里，看了看旁边的唐桦，“想必这里面小桦出力不少，你们是什么时候在一起的？”
　　旁边的老黄一口热茶差点喷出来，“老婆你问的太直接了，他们会不好意思的。”
　　乔波看了看低着头的唐桦，笑着回答说，“上星期。”
　　杨眉和黄建章结婚有二十多年了，感情一直非常稳定，杨眉和乔波去世的母亲是旧相识，两个人情同姐妹。唐桦觉得这么算起来，乔波应该叫她阿姨，不过转念一想，女明星都不喜欢别人把自己叫得太老。
　　“小桦还要回德国吗？”
　　“下个月再回去一趟，”唐桦说，“然后就不回去了。”
　　“乔波的房子刚装修好时我去看过的，”杨眉笑起来，“离你们公司很近，刚好适合小两口安家。”
　　唐桦的脸红得像桌上煮熟的虾子，“我我我，我去个洗手间。”
　　看着唐桦落荒而逃的模样，乔波忍不住笑出声来，杨眉用筷子敲了敲他的头，“你这事情同杜老师和杜师母说过了吗？”
　　“没，”乔波还在笑个不停，“不过，我看外公是知道的。”
　　“师父师母把她宠的跟什么似的，一准儿不会有意见。”老黄给媳妇添了些茶，埋怨道，“这普洱比老乔那儿的可差远了，也不说带点来。”
　　“是，改日一定登门奉上。”
　　“乔波，”杨眉犹豫了一下，开口道，“我前几天见到乔导了，听说他在筹备的新片打算冲奖。”
　　乔波喝了口茶，淡淡地说，“我也见到他了。”
　　话题忽然变得很难继续，杨眉喝干了杯子里的茶水，远远地看见唐桦的影子，“是我不对，我不该在今天提他的。”
　　唐小桦没有吃饱。
　　她吃了两个流沙包三个虾饺一只芝士焗扇贝和一大碗皮蛋瘦肉粥，觉得没吃够，还打包了一盒叉烧酥和一盒菠萝包。她坐在副驾驶的位置，把叉烧包和菠萝包都打开，每只盒子里只有三个，一人一个的话，每样都多出一个来。
　　她问乔波，“你喜欢菠萝包还是叉烧酥？”
　　“你呢？”
　　唐小桦认真地想了想，“我比较喜欢你，所以把我爱吃的菠萝包多给你一个。”
　　“你说什么？”
　　“我说把我爱吃的菠萝包多给你一个。”
　　乔波知道她是不会说第二遍的，笑道，“多谢你。”
　　黑色的奥迪车停在剧组入驻的酒店门口，唐桦没有急着下车，而是紧紧地握住了他的右手，她的食指按在他的手心里，就像是一种隐秘的暧昧情愫。
　　然后，她把分好的点心放在他手里，“杜乔波同学，你要和唐小桦同学好好相处，以后只要是她有的，她都会分给你的。”
　　她严肃认真的样子让乔波忍俊不禁，他笑着，笑着，又觉得想哭。
　　他明明一点都不想让她看见自己懦弱无助的样子，但他又有一种奢望，仿佛可以在她的面前放下一切伪装和心防。
　　也许不需要的，因为她足够聪明，他所想的，她全部都懂。
　　“这是你的承诺吗？”乔波问。
　　唐小桦慎而又慎地点了点头。
　　“那我也给你一个承诺，”乔波说着，把那盒点心放回她手里，“我有的不多，但只要你要，就是你的了。”
　　唐桦回德国的那天，是七月初，乔波很快就要到剧组报到，他很忙，但还是一定要来送她。乔波让小周带她去办理登机，她回来之后，他们又在车里坐了好久。唐桦说，我很快就会回来的，她说，等我回来了，就去剧组看你。
　　乔波却忙着往她的背包里塞零食，说飞机上的东西太难吃了你会饿死的。
　　“那我走了。”
　　乔波没有答话，拎起她的背包，下车，又从车的另一侧把她拖了出来，“走。”
　　“卧槽老乔你疯啦，被人认出来你可回不去啦！”
　　“你敢陪我疯吗？”
　　唐桦想了两秒钟，然后紧紧地拉住了他的手，“敢！”
　　着名影星乔波机场送别，与神秘女子十指相扣。
　　曹敏在片场看到这条新闻的时候，姚宇才刚刚吃过早饭，正在过剧本，他这些天状态特别好，很多镜头都是一条过。曹敏认得出照片上的背影是唐桦，乔波手里拿的那只背包，她太熟悉了，看看新闻又看看姚宇，她忍不住叹了叹气。
　　但这世上的事情，该谁的就是谁的，先来后到这种事从来都不作数。
　　“曹姐，”姚宇问，“我是不是比乔波差很多？”
　　是的啊，你跟乔波根本不是一个咖位！
　　曹敏看着自家艺人失落的模样，却怎么都说不出来，“他们毕竟认识三四年了。”
　　姚宇没再说什么，只安静地翻开剧本，那上面条条段段都是唐桦标注的重点。唐桦这个人有趣极了，做起事来总是很严谨，但又只是看起来严谨，平时说话飘起来，五分钟能换六个话题。
　　“我可能……”
　　“姚宇。”曹敏打断了他的话，“由你出演这个角色，是唐桦签约版权时提出的唯一一个条件，就写在合同里，合同是黄总亲自拿给我看的。”
　　你必须演好这个角色，因为这样的情分，你无论如何都不能辜负。
　　后面的话曹敏没有说，她觉得话说到这里就足够了，她觉得姚宇能懂，谁知，自家艺人却忽然抬起头，眼睛里闪着淡淡的光，“你是想说，我还有机会，对吧？”
　　你醒醒好吗？！
　　曹敏正要爆发，却听到有人叫他，“曹姐。”
　　这声音让他有点意外，她转回头，露出十分职业的微笑，“白玲，来对戏？”
　　白女神灿然一笑，“不，来找老朋友聊聊。”
　　曹敏是白玲的第一个经纪人。
　　在白玲刚刚出道的时候，曹敏的耐心和魄力给了她莫大的支持，她能走到今天，曹敏功不可没。她对白玲悉心栽培，换来的却是五年前，迅速走红的白玲忽然同南影解约，转投长影，让等着摘果子的曹敏捞了个空。
　　曹敏就是在那个时候，把姚宇签到自己手下的。
　　想到这里，曹敏拖了一张折叠椅自顾自地坐下，“既然是老朋友，就该知道我不喜欢拐弯抹角。”
　　“我听说你自己开了个公司。”
　　“你倒是一如既往地消息灵通。”曹敏摆弄着自己的手指甲，随意地说，“公司是我跟姚宇合开的，我们只是不想太过受制于人。”
　　“你对姚宇还真是全心全意栽培。”
　　“他对我全心全意信任，将心比心，”曹敏站起来，“难道还不值得我为他筹划吗？”
　　“曹姐。”白玲笑着说，“你的公司，杨总想入股。”
　　乔波看到那则新闻的时候，人已经在剧组了，这部电影的名字叫《剑火重燃》，是王导的一部战争题材大制作，片场人员众多，场面有点混乱。周助理把电话递给他的时候，他看到屏幕上的名字，忍不住撇了撇嘴。
　　“外公啊？”
　　“杜乔波，你给我说说清楚，你这次到底是不是认真的？”
　　乔波当然知道外公在说什么，他压低了声音说，“外公，在您老心里，我就这么不靠谱吗？”
　　“我告诉你，这件事情你自己好好想清楚一点，想不清楚就不要耽误人家小桦搞科研搞创作为社会主义做贡献！”
　　电话被杜老挂断，乔波懵了，他第一次知道原来自己在外公心里是这么一无是处。
　　此时此刻的唐桦刚刚从朋友家的客房里醒过来，这天的太阳特别好。她习惯性地打开手机，看到乔波的留言：唐小桦，记得给我发信息。
　　她迅速地回复了一条，然后伸了个大大的懒腰，跑到楼下餐厅吃早饭去了。
　　唐桦借住的这位朋友是她大学时代的师姐，和丈夫在耶拿定居已经五年了，夫妇两个都在地球化学领域颇有建树。她给面包涂上黄油和果酱，有滋有味地吃起来，杨丽师姐就坐在她对面，一脸无奈地看着她，“小桦，你还没玩儿够啊？”
　　“啊？”
　　杨师姐叹叹气，按出一条手机新闻拿给她看，“这上面是不是你？”
　　唐小桦仔细地看了看，笑了，“姐，你觉不觉得我胖了？”
　　“小桦，回来吧，你应该知道，那种圈子不适合你。”
　　

　　☆、16

　　唐桦的理想是成为一名科学家。
　　这是在她七岁那年就决定了的事情。
　　她很聪明，17岁那年就以优异的成绩考入T大，毕业后又顺利地申请到CIT攻读博士学位，拿到学位的那年她才26岁，从那以后的5年时间里，她辗转于世界各地的顶尖研究机构，不断完善BAES模型，但如今，她却忽然从MP研究中心离职，转而投向了一个全然陌生的领域。
　　杨丽并不是不理解她的选择，她在MP的工作并不如意，Martin那个人在学术界口碑极差，Annie又是个出了名的老好人。唐桦的研究计划修改了一次又一次，BAES的进一步优化最终还是被搁浅了。
　　所有这些，她从没有过一句埋怨，至少对他们没有。
　　“小桦，你真不做了？”
　　唐桦陷入了思考，她回到了故事最开始的时候，她在电视上看到了姚宇，成为了他的粉丝，开始写作，接到南影的邀请，然后现在，她和乔波在一起——命运就像个巨大的钛合金车轮，轻盈地往前滚。
　　很轻盈，但它有点太轻了。
　　“暂时不做了。”唐桦说。
　　杨丽叹了叹气，从手机通讯录里找到了一个联系人名片，转发给了她，“这是你姐夫的一个老朋友，也是我们T大的校友，现在在母校组建实验室，他听说过你。”
　　唐桦怔了怔，下意识地读出了那个名字，“陶佑铭？”
　　“对，他在T大搞地球系统模拟方面的东西，对BAES模型很感兴趣。”杨丽说，“如果你改了主意，随时可以去找他。”
　　唐桦遵守约定，很快办完了离职手续，把德国的全部家当留给师姐，拖着行李箱回到了北京，刚走出国际到达出口，就被扑面而来的记者抓了个正着——他们在这儿蹲点儿等她已经有七天了。顾不得拖行李箱，唐桦用平生最快的速度冲到了离她最近的保安跟前，“救命啊有人追我！”
　　保安大哥一看记者们这来势汹汹的架势，急忙带着她躲进了紧急救护室，唐桦把门死死反锁，并没有觉得松了一口气。
　　电话响了，是乔波打来的，“你在哪儿？”
　　唐桦眼泪都要出来了，她调整好呼吸，尽量让自己听上去冷静一点，“我在，到达出口东侧的，emergency里面。”
　　“你没事吧？”
　　“没，一点事都没。”
　　“开门。”
　　“啊？”
　　“开门，是我。”
　　唐桦不知道他们要去什么地方。
　　乔波的外套就盖在她的头上，视线所及的只有自己的鞋子，和大理石地板上反射出的白色亮光。周围很乱，记者的追问和粉丝的尖叫声混在一起，她听不清楚，只有乔波的声音在她的耳边，他说，唐小桦，没事的，别怕。
　　然后，他们来到了停车场，在记者们的包围下，乔波把她塞进后排座位上，车子很快就开了起来。
　　她听到乔波急促的喘气声，他说，怪我没考虑周全。
　　“我能把脸露出来了吗？”
　　头上的外套被拿下来，唐桦深深吸了口气，她看见乔波脸上担忧的神色，还来不及出声宽慰，就得到了一个紧紧的拥抱。她忽然觉得，他刚刚说的所有“别怕”都是说给他自己听的。
　　唐桦伸出胳膊，轻轻地拍了拍他的后背，“你好歹也见过大场面，至于吓成这样吗？”
　　乔波依旧紧紧地抱着她，不说话。
　　“我给你带了德国最好吃的饼干，就在我……”唐桦忽然大声喊，“杜乔波！我的箱子呢！”
　　周助理把唐桦的箱子拿回来的时候，她正坐在乔波的工作室里喝冰镇酸梅汤，一见到箱子，最关心的不是里面的书籍资料也不是衣服和护肤品，而是她带回来的二十包饼干。
　　她从里面挑出两包，拿到乔波跟前，“喏，给你的。”
　　“你带回来二十包，就给我两包。”乔波觉得好气又好笑，“说好的以后什么都会跟我分呢？”
　　唐小桦从剩下的十八包里又拿出两包，“不能再多了。”
　　“我上次去台南买的土凤梨酥，”乔波漂亮的手指有节奏地敲打着桌子，“一共买了四盒全都给你了是不是？”
　　“爸妈四包，师父师娘四包，于小绵两包，姚宇两包，曹姐两包，小周两包，”唐桦急得要哭了，“刚刚给你的两包是给我自己留的！”
　　周助理识趣地把自己那两包交给老板，“唐老师，我不爱吃甜的。”
　　乔波满意地点点头，然后又从余下的十六包里拿了两包出来，“姚宇也不爱吃甜的。”
　　乔波和神秘女子的新闻被传得沸沸扬扬。
　　老黄花了不少时间和钱试图去平息这件事，收效甚微，好在直到现在，还没有一张唐桦的正面照片被媒体披露。老黄在娱乐圈摸爬滚打多年，敏锐地意识到这件事背后没有那么简单。
　　他同乔波提过，乔波却似乎并不是很在意。
　　唐桦回到了《城影》剧组，邓导简单和她说了后续的工作安排——姚宇的剧本沟通已经由别人接手了，她只要做好编剧团队的分内工作就行。
　　“姚宇最近的状态一直不错，也希望你不要因为私事影响工作。”
　　唐桦点点头，谢过导演，离开的时候却敏锐地发觉剧组的气氛变得有些不一样。有许多双眼睛在偷偷看着她，却没有一张嘴愿意同她说句话，她从这些人身边走过的时候，想着如果能有一个人，哪怕只是一个人同她打声招呼也好。
　　然后，这个人就出现了，是她死都想不到的崔梦圆。
　　她身上还穿着戏服，说起话来带着那种专属于她的矫情，“明天下午那场戏我有的地方不太懂，劳你大架，帮我说说剧本。”
　　唐桦愣了好一会儿，才点点头，“好。”
　　崔梦圆多少有着一点幸灾乐祸的心态。
　　在她眼里，唐桦这个人向来高高在上，无论是规则还是惯例，甚至是黑幕，都能够被她一一跨越，可事到如今，她也多少尝到了摇摇欲坠的滋味。崔梦圆这样想着，给自己这位单方面认定的同盟倒了一杯温开水。
　　“我要是有你这本事，早就红了，你到底是怎么把乔波拿下的？”
　　唐桦强忍住把水泼到她脸上的冲动，毕竟现在肯和她说句话的也只有这个人了，“我说是真爱，你信吗？”
　　果然，真爱这种玩意儿让崔小姐嗤之以鼻，“不肯说就算了，不过我挺高兴，起码没被白玲占到什么便宜。”
　　唐桦不是这个圈子的人，她从来不属于这里，偶然来到，玩儿个票，转一圈，大家并不会觉得怎么样。但现在，这个娱乐圈白丁忽然炸出了这么大的新闻，还轻而易举地拿到了别人抢不来的资源——总会有人闻到一点阴谋论的味道。
　　崔梦圆说，亏你还是个博士，这种道理都不懂？
　　“我懂。”
　　“那就好。”崔小姐说，“说戏吧。”
　　姚宇这段时间的状态一直很好，导演都说他对角色的理解很深刻，演技也有了进一步的提升。姚宇自己却没有那么直观的感受，他在思考一个问题，到底要怎样才能成为和乔波并驾齐驱甚至超越他的存在。
　　这道题对他来说，有点超纲。
　　乔波从十四岁就开始演戏了，还有不少同行笑称自己是看着他的电影长大的。在这一代年轻演员中，乔波是当之无愧的领军人物，而姚宇却只是个演技平平，依靠一张脸走红的幸运儿——他这样的人，在娱乐圈里实在太多了。
　　大约是差距太大的缘故，他从不介意被拿来和乔波比较，但现在，却有什么东西悄悄地变了。曹姐过来找他，把两包饼干放在他的杂物箱里，跟他说，这是唐桦送给他的。
　　他点点头，眼睛看着剧本，动都没有动一下，良久，才说，“我能吃一块吗？”
　　《城影》剧组拍摄顺利，各家的粉丝也时常会来探班，姚宇的粉丝来得最频繁，白女神的粉丝和她一样会做人，每次来的时候，都带足了各种零食和小物件，发给剧组成员人手一份。
　　那只印着“感谢关照”的纸袋递到唐桦手里的时候，她觉得有点尴尬，低着头道了一声谢谢。袋子里装着几样白玲平时喜欢的小零食，每样都很高大上，还有一些小凉扇小冰袋清凉油眼药水，这样的周到真是用心良苦，唐桦想。
　　然后，她忽然想到了身在另一个剧组的乔波。
　　打开粉丝群，里面照例在进行着快速的刷屏，未读信息常年维持在999+，唐桦点开名为“乔家大院院长”的管理员头像，快速地发出一条消息。
　　“你们会组织去剧组探班吗？”
　　“这个要乔波工作室那边批准才行，我们已经联系了周哥，还在等回信。”
　　唐桦想了想，又说，“那你们打算给他送点什么啊？”
　　“我们的粉丝暖心大礼包，有男神最爱的杨梅蜜饯，巧克力饼干，盐醋口味的薯片和香蕉牛奶，大大，你还有什么建议吗？”
　　我有什么建议？
　　你们说的那些都是我爱吃的，他最爱的，好像是我。
　　唐桦想到这里，心口一阵发热，“就，就这些吧，到时通知我，我也去。”
　　乔波粉丝团的探班活动很快被批准了，根据院长给出的情报，拍板批准的是周助理。这是七月，唐桦戴着墨镜来到剧组门口，看到举着粉丝团团旗的一行人已经集结完毕，整装待发，她就暗戳戳地走过去，跟在了最后面。一行人在工作人员的带领下，走进片场，乔波还没下戏，粉丝们给剧组的工作人员分发了爱心大礼包，然后坐在一起，听工作人员讲乔波拍戏的故事。
　　他们说现在这些明星小鲜肉都不行，动不动就用替身，武替不够还要用文替，像乔波这样的敬业的年轻演员真的已经不多见了，“上半年我跟老乔在新西兰拍个片子，他大概是时差没倒好还是怎么的，一晚没睡，第二天也不吭声，一不小心踩空就掉到那小河里了。”
　　唐桦懵了，这几个关键词让她有了一种特别不好的预感。
　　“五月天的山里那个冷啊，老乔人被捞上来的时候，浑身都冷透了。”
　　她记得就在五月的时候，她给乔波打过一个电话，她记得那天她的心情糟透了，但对乔波说了什么，却怎么也想不起来。
　　“老乔第二天就发起烧来，病得那么严重，只休息了半天，就继续拍了，愣是坚持到最后几段镜头都完成，哎，那位粉丝，你怎么哭的那么厉害？”
　　唐桦没有说话，她伏在自己的膝盖上，怎么也止不住眼泪。
　　

　　☆、17

　　——在河边踩空的那一刻，你在想什么？
　　——我在害怕，我害怕你会哭。
　　唐桦坐在化妆间的椅子上，眼睛红得像兔子，手边堆满了擦眼泪用过的纸巾团。乔波说不要用这个擦，眼睛都擦疼了，然后拿来干净的毛巾，用温水浸湿了递给她。
　　她也不接，还是一个劲儿的哭。
　　他就只好自己用毛巾轻轻给她擦眼睛，一边擦，一边戳开牛奶塞在她手里，“你先喝一点，哭这么半天，不渴吗？”
　　唐桦接过那盒香蕉牛奶，吸着鼻子喝了两口，又继续哭起来，乔波就只好拿着湿毛巾继续擦。大概过了有四十多分钟，唐桦的眼泪终于哭完了，一下一下的抽泣声让乔波觉得更心疼了。
　　“饿不饿？”乔波问。
　　唐桦摇摇头，没说话，还在止不住地抽泣。
　　“你看，我这里有好多，都是你爱吃的，”他忙着打开化妆间里的储物柜，翻出她平时喜欢吃的那些小零食，“鸡蛋卷，凤凰酥，海苔饼……”
　　“你，是不是，觉得，”唐桦一边抽气，一边说，“我只在乎，吃的。”
　　“当然不是了。”乔波说，“我知道你还在乎我。”
　　唐桦终于哭唧唧地睡着的时候，是晚上十点钟，乔波把空调调好，又在她床头放了她爱吃的蛋糕，生怕她半夜饿醒没得吃。她的手机被丢在被子上，乔波把它拿起来，看见锁屏已经换成了他的照片时，微微地笑了起来。
　　然后，她的手机忽然响了，屏幕上显示来电人叫陶佑铭。
　　乔波犹豫了一下，迅速接起了电话，对方是个男人，声音听上去并不年轻，带着一种成功人士特有的稳重，“唐桦？”
　　“我不是唐桦，她睡了，你有什么事吗？”
　　“抱歉打扰了，我是陶佑铭，请替我转告她，我希望能尽快安排时间和她见面，详谈工作事宜，谢谢。”
　　陶佑铭是T大地球科学学院的现任院长，今年三十六岁，却已经挂了一连串闪闪发亮的名头。他曾经在国内外诸多着名学府学习和参与研究，一年前，正在MIT执教的他接到母校的邀请，回国组建地球系统科学实验室。
　　从网上查到这些资料的时候，乔波的心中升起了莫名的忐忑。
　　他的唐小桦，如果不是中途走上了岔路，应该也会是这个样子吧。
　　听说陶佑铭打来电话的时候，唐桦也觉得十分意外。
　　她根本没见过陶佑铭，这个名字她从前是听过的——做这行的人就这么多，谁跟谁都能扯上点关系，至于工作的事情，那简直八字连毛笔都没有，根本谈不上。唐桦偷偷注意着乔波的表情，他专心致志地吃着盘子里的煎蛋，似乎对这通电话并不介意。
　　唐桦咕咚咕咚几口喝光杯子里的牛奶，“陶佑铭是我师姐夫的大学同学。”
　　“哦。”乔波看了看她的眼睛，尽管敷了一个晚上，她的眼睛还是有点红肿，“你们这些知识分子的称呼就是多，还师姐夫？”
　　“说起来，我和陶佑铭是一个大学的，我应该叫他师兄。”
　　“不准叫。”乔波说，“什么大师兄小师妹的，乱来。”
　　周助理敲了敲门，提醒乔波今天上午的拍摄安排，乔波伸手捏了捏唐桦的脸，“我得去工作了，走的时候叫小周送你。”
　　唐桦是在乔波的车上给陶佑铭回电话的，电话接通时，她敏感地听出对方正在开会，并且还是会议的主导。他的声音很沉，带着科学家特有的简短和严谨的特质，唐桦说，如果你现在不方便，我可以晚点再打，他却说，不用，我们可以现在就谈。
　　这种工作风格让唐桦也觉得很不适应。
　　“长话短说，我听顾晟提起你回国的事，他也极力向我推荐你的研究能力，并且希望你能够到我的实验室工作。”
　　“可是……”
　　“请你听我说完。”陶佑铭说，“我和顾晟是很多年的朋友，我相信他看人的眼光，实验室刚刚组建完毕，急需人才，我也认为你是最合适的人选。”
　　“陶教授，”唐桦终于找到了插嘴的机会，“我暂时不打算接受研究工作。”
　　“我可以给你争取特聘教授的同等待遇，支持你继续优化BAES模型。”
　　唐小桦撇了撇嘴，觉得这人大概思维能力有缺陷，于是她又重复了一遍，“我暂时不打算接受研究工作，很抱歉耽误了你的时间。”
　　她说完，挂断了电话，却没瞧见前排开车的小周助理默默地松了一口气。
　　乔波又一次和乔维见面，距上一次在美国，已经有两个多月了，他没想到会这么快又同他见面，也没想到见面的地点会在北京，更没想到，在同一张餐桌上除了老黄夫妇和乔维在北京的几位旧友之外，还会看到白玲。
　　八月末的北京，天气闷热得像个蒸笼，乔波的脸却凉得像冰。
　　他在老黄旁边坐下，说了句，抱歉，来晚了。
　　餐厅的气氛一下子就沉闷了起来，白玲看向他，举起一支酒杯，“乔波，好久不见。”
　　乔波没有说话，只点头示意。
　　老黄在他旁边悄声说，乔导下一部电影正在筹备，这次大概是回来招兵买马的。他旁边的杨眉听到他的话，悄悄地踢了他一脚。
　　大家都在兴高采烈地谈论着工作近况，谈乔导的新电影，也有几句提到几大电影公司在拍的新片。乔维正同白玲聊天，他和白玲的父母是故交，现在都在美国工作，看着他们谈话中带着的刻意为之的亲切，乔波只觉得好笑。
　　他用餐刀切开盘子里的牛排，带着血的肉汁溢出来，同海盐和胡椒碎融在一起，他忽然想起唐小桦说的话：
　　煎牛排有什么了不起呢，牛长出了这么好吃的肉，才是了不起。
　　然后，他就忍不住笑起来。
　　“乔波，在想什么？”乔维忽然发问。
　　他摇摇头，“没什么。”
　　“乔波最近在拍王导的电影。”白玲笑着说，“明年大概也要再捧几座奖杯了。”
　　在场的宾客虽然知道乔波同乔维的关系并不亲密，但虎父无犬子这种恭维的话，依旧不绝于耳，他们说，如今年青一代的演员里，无论演技还是人品，乔波都当之无愧是最优秀的一位。当下的影视圈，单说热度，也就只有姚宇能和勉强和乔波相提并论。
　　这顶帽子扣下来，让乔波有些透不过气。
　　“说到姚宇，”白玲淡淡地开口，“我最近和他有合作，在拍邓导的一部电影。”
　　一直没有说话的邓山点点头，“姚宇演戏也是十分不错的。”
　　白玲又笑道，“这还真要感激黄总慧眼如炬，找到《城影》这么好的本子，还肯给我机会。”
　　老黄笑了笑，没接话，可别人却似乎没打算放过他。
　　“这事我知道，”乔维说，“听说是个网络小说改的，你这次倒是赶了一回时髦。” 
　　老黄尴尬地笑了几声，他看了看旁边的乔波，想着怎么才能避开这个危险的话题，正要开口，话头却又被引到了唐桦身上——今天的白玲来者不善。
　　“《城影》的作者唐桦小姐，非常聪明又有才华。”白玲笑着看了看在座的电影人，最终把目光放在了邓导的身上，“邓导比我更有发言权。”
　　老邓没有多想，点头道，“唐桦这个孩子也不错的。” 
　　“我和唐小姐聊过几次，”白玲继续说道，“她性格爽朗，人也非常地好，在剧组里有不少朋友。”她说完，又看向老黄，“我听说，这次由姚宇出演男一，是唐小姐亲自指定的，是吗？”
　　这不是什么秘密，老黄想要出言否认都不可能，他的笑容有些尴尬，“白玲离开南影这么多年，对我们的事情还是这么关心，外面传说你要从长影跳回来，难道是真的？”
　　“黄总说笑了，我只是觉得，唐小姐这样的女孩子，能以一个粉丝迷妹的身份，一步一步走到今天，真的很了不起。”
　　“轻浮。”乔维低声说到，“现在的女孩子不知道脑子里都在想些什么。”
　　白玲托起红酒杯，抿着嘴唇笑得好看，她看向老黄，眼神里带着明显的挑衅意味。她淡淡地说，娱乐圈这种地方，本来就清流难寻，像唐小姐这样清白出身，还费尽心思想来的，的确不多见。乔维却说，现在的年轻人浮躁得狠，看到明星就像是苍蝇见了肉，苍蝇太多，偶尔飞进来一只两只，也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情。
　　这话说得够难听，餐桌上一下子安静了。
　　乔波握着酒杯的手在忍不住地发抖，老黄的手一直压在他的肩膀上，生怕他一个冲动会从椅子上跳起来。
　　然后，的确有人从椅子上跳起来了，是老邓。
　　“这么说我组里的人，我邓山可忍不了，”他拉开椅子，扭头就走，“乔导这顿饭，我吃不下。”
　　老黄搭在乔波肩膀上的手一时失了力度，乔波蓦地站起身，“失陪。”
　　坐在老黄旁边的杨眉款款起身，笑了笑，话也没说地走了，老黄立刻跟了出去，“先走一步，各位同行，吃好喝好。”
　　

　　☆、18

　　乔波很想和唐桦见一面。
　　他知道她人不在北京，现在这个时候，大概正坐在凉爽的家里，吃着热气腾腾的韭菜鸡蛋馅饼，和父母聊着天。但他就是很想立刻见她一面，确认她依然吃得香，睡得着，笑得开心，依然，爱着自己。然后，他又觉得恐惧，他怕她真的依然吃的香，睡得着，笑得开心，只是不爱自己了——毕竟，他身边的一切，都是那么的不可爱。
　　“老乔，咱们去哪？”周助理问。
　　乔波安静地看着窗外，没有回话，周助理只好自作主张，车子沿着高速公路一直往前开着，天色渐渐暗下来，乔波注意到公路上方的指示牌，意识到自己离她越来越近了。车子开到了一个住宅小区大门口，周助理找了个合适的位置停车，乔波这才开口。
　　“你怎么知道她家地址的？”
　　周助理只觉得自己全身的汗毛都立了起来，“不是我，是老张，老张那天进货进到了特别好的大闸蟹，就问唐老师要不要给她家寄点，然后就……”周助理从后视镜里看到自家老板的表情稍微好看了一点，松了一口气，“中秋嘛。”
　　乔波点点头，安静地下了车。
　　唐桦一家正在做韭菜鸡蛋馅饼。
　　唐妈每做好四个，唐爸就拿去煎一锅，她吃一个热乎的，还能剩下仨。电话忽然响起来的时候，唐小桦手里的馅饼掉在盘子里，溅了一身的油汤，乔波听到电话里她妈妈埋怨的絮叨，只觉得心里稍稍暖了起来。
　　“你大餐吃完了啊？”唐小桦问，“吃的啥，好吃吗？”
　　乔波坐在楼下的儿童滑梯上，嘴角扬起来，“一点都不好吃。”
　　“你不用安慰我，我在家吃馅饼老幸福了！”
　　“我知道。”
　　唐爸在厨房喊着，又出锅了闺女快来吃热乎的，唐小桦随口应了一句，又说，“老乔你怎么了？”
　　“没什么，我有点累，你慢慢吃。”
　　“卧槽你还装！我都听见我们家小区的狗叫了，你赶紧给我上来！”
　　唐小桦介绍说，这是我在北京的好朋友，他叫杜乔波。
　　正在裹馅饼的唐妈说，小杜长得真好，就像演电视剧的一样。
　　“阿姨，我不演电视剧。”
　　唐妈连忙点头，“开玩笑的，我闺女怎么会有演电视剧的朋友呢？”
　　唐小桦坐在一边默默地嘟囔了一句，对啊，他演电影。
　　这是乔波第一次见到唐桦的家人，他从她嘴里听说过无数次关于家庭的细节，但直到今天才有缘一见。坐在餐桌前，他显得十分拘谨，唐妈把焦黄色的馅饼放到他的盘子里，他还下意识地站了起来，说了声，谢谢。
　　“到家里多吃一点，别见外。”
　　乔波点点头，客气道，“来的突然，没有给叔叔阿姨准备礼品，真是不好意思。”
　　“不要紧。”唐爸在一边说，“朋友嘛，来了就和自己家一样，想吃什么就吃，想喝什么就喝，要是男朋友，那我们就直接轰出去了。”
　　唐小桦举着馅饼的手顿了顿，乔波手里的筷子掉在了桌上。
　　“难道真是男朋友？”
　　唐小桦一脸懵逼地点了点头。
　　唐爸说，养了这么多年的大白菜，就这么让猪给拱了，我心理上接受不了，要出去买几个麻酱烧饼压压惊。
　　唐妈说，咱家大白菜三十几年了才头一回被猪拱，你就知足吧。
　　唐爸想了想，说，算这头猪有眼光。
　　乔波像是个犯罪嫌疑人，坐在沙发旁边的小板凳上，等着接受盘问，他的罪名大概是拱了老唐家的大白菜，而那棵被拱的大白菜就坐在他旁边，捧着一盘子车厘子，一个接一个地吃。
　　“你叫什么来着？”
　　“杜乔波。”他说完，看了看唐小桦，“身份证上的名字。”
　　“做什么的？”
　　乔波犹豫了一下，还是如实回答，“演员。”
　　唐妈一下子就想起来了，忙不迭地说，“我想起来了，你演的那个《离璇记》我也很喜欢看的，我闺女喜欢你好多年了！”
　　乔波看了唐小桦一眼，说，“阿姨，您认错了，那个不是我演的。”
　　“啊？电视剧换人啦？”
　　唐小桦快速地把一颗车厘子塞到亲妈嘴里，“不是，是你闺女换人了。”
　　坐在一边的唐爸清了清嗓子，又问，“你是哪个学校毕业的，什么学历啊？”
　　“戏剧学院毕业的，本科。”
　　“哦，有点低啊。”
　　乔波觉得自己这辈子都没这么紧张过，赶紧说，“再读个研究生也是可以的。”
　　“算了。”唐爸说，“就这样吧，谁让我闺女喜欢呢。”
　　乔波离开唐小桦家的时候，唐妈亲自装了十个馅饼给他，说他没吃饱，晚上饿了可以再吃点。乔波忽然觉得，唐小桦对感情含蓄又炽烈的表达方式大概是有遗传的——这一家人都习惯用食物来表达对人的认可。
　　他坐在车上，怀里抱着热乎乎的馅饼，才觉得之前被乔维凉透的心，暖了回来。
　　唐小桦的信息很快发了过来：杜老乔，我妈把馅饼全给你拿走了，你不许吃，得给我留着听见没有！
　　紧接着，他又看到了唐小桦的下一条信息：
　　你还是趁热吃吧，别饿坏了。
　　乔波笑弯了眼睛，从保温盒里拿出一个馅饼，大口地吃了起来。他想起唐小桦曾经做出的承诺，她说过，只要是她有的，都会分给他。
　　那个时候，乔波也没有想过，她有的，原来这么多。
　　唐桦见到陶佑铭是在九月。
　　杨丽夫妇从德国来到北京参加一个重要的学术年会，会议由T大承办，唐桦接到师姐的电话，乘着出租车赶回母校，在学术报告厅里见到了久未谋面的老友和初次见面的陶佑铭。
　　陶佑铭绷着脸同她握了握手，随后就托辞离开，说要去准备待会儿的报告——他这个人是学术圈里出了名的恃才傲物，大概就只有顾晟这样的人还能和他保持二十年的友谊。三个人坐在后排聊了几句，又一场报告开始了，报告人正是陶佑铭。
　　“还真是准备报告去了。”
　　听到唐桦的嘟囔，旁边的杨丽笑了笑，“他是今天的特邀。”
　　陶佑铭的报告很精彩。
　　他的主要研究内容是气候变化过程，这是当前毫无争议的研究热点，也是唐桦辞职之前的主攻方向。陶佑铭这个人对学术研究的热爱简直溢于言表，以至于到了饭桌上，他还在滔滔不绝地跟顾晟讨论刚刚的报告内容。
　　两个人讨论得热火朝天，杨丽笑了笑，自己同唐桦聊了起来，“和你那个大明星男朋友相处得怎么样？”
　　唐桦点点头，“挺好。”
　　“什么时候能让我把你给的份子钱还回去？”
　　“可能明年吧，”唐桦托着下巴说，“他今年工作排得太满了。”
　　杨丽露出惊讶的表情，“我就是随口说说，你竟然还真的打算和他结婚了？”
　　师姐的这计直球，打得唐桦无话可说，她低下头，直到十秒钟后，陶佑铭和顾晟谈到了气候预测模型。
　　“陶教授，”唐桦忽然问，“你提前模拟过站点位置吗？”
　　陶佑铭被这个突如其来的问题问懵了。
　　“当然，”他说，“我们要考虑站点的布局。”
　　“我是说，你们对不同采样网络设计造成的不同误差度，你考虑进去了吗？”
　　陶佑铭认真地想了想，一时竟然没能给出满意的答案。
　　唐桦回到公寓是晚上九点钟，同陶佑铭进行了将近两个小时的争辩之后，她觉得既疲惫又餍足——她已经好久没有同别人这样讨论过学术问题了。
　　尤其是陶佑铭这种骄傲的科学家。
　　“卧槽老乔我跟你说我今天单挑了一大佬。”
　　此时此刻的乔波正坐在酒店的沙发上，和导演组做细节沟通，他听到手机提示音，说了句抱歉，拿出来看了看，脸上就挂起了温柔的笑容，“唐小桦最厉害了，我在忙，待会儿说。”
　　乔波的新片进度很顺利，再过不久就要杀青，王导对他的表现十分满意，几次称赞他演技又有飞跃，还有意推荐他参演另外一部筹备中的电影，却被他婉拒了。
　　“后面有什么安排？”王导问他。
　　乔波想了想，说，“还有一部片子已经签了，拍完之后，我打算放个假。”
　　王导拍了拍他的肩膀，说，“你这是要急流勇退，你之前那部《自然之勇》在威尼斯展播反响非常好，不少人都想跟你合作，真的不拍了？”
　　“不拍了。”乔波说，“我要结婚。”
　　唐桦的电话响起来的时候，她已经躺在床上快睡着了，她迷迷糊糊接起来，说了一句，老乔你怎么才给我打电话啊，我都快睡着了。
　　电话那边却传来了陶佑铭的声音，“唐桦。”
　　这一声把唐桦吓醒了，她从床上坐起来，“陶佑铭？”
　　“对于你提出的问题我又有了个新的想法，可不可以用统计学的方法，收集大量的历年气象数据……”
　　陶佑铭这个电话打了一个钟头，还是唐桦的手机没电了才自动挂断，她赶紧给手机接上电源，重新开机的时候，才注意到乔波发来的一连串信息。她迅速拨回电话，听到乔波疲惫的声音时，竟然觉得有一点亏心，“老乔？”
　　“你跟谁打电话呢？”
　　“哦，就是上次跟你说的那个陶佑铭，我跟你说我单挑的大佬就是他。今天晚上跟师姐吃饭他也在，我问了他三个问题，他一个都没答上来，这不还是要大晚上给我打电话向我请教嘛！”
　　唐小桦语气得意，乔波的心里却泛起了一丝波澜，他忽然觉得不安，他差点忘了在这个世界上不是只有自己能和她“谈得来”。
　　和她谈得来的人很多，在另外一个他完全不了解的世界。
　　“老乔我是不是很厉害！”
　　“你最厉害了。”乔波说，“早点睡。”
　　“你也是，晚安。”
　　就在快要挂机的瞬间，乔波忽然喊住她，“唐小桦。”
　　“啊？”
　　“我爱你。”
　　

　　☆、19

　　网传乔波有一个感情稳定的圈外女友，两个人已经见过彼此的父母家人，到了谈婚论嫁的程度。粉丝们纷纷质疑，说以前和白玲的绯闻也是传得沸沸扬扬，最后还是不了了之，大概这次也是某位爆料人精心安排的炒作。
　　唐桦坐在办公室里，看着乔波粉丝群里面的刷屏，不由得发出了冷笑。
　　电脑提示有一封新邮件，是董事会秘书处通知，临时召开一个重要会议，老黄的秘书过来找她，说让她提前做好心理准备。
　　唐桦不屑地笑了笑，心说不就是白女神要签回南影吗？
　　粉丝群里骂她的话能写满五张A4纸反正面不重样儿你信吗？
　　“唐老师。”秘书说，“乔导来了，今天早上刚到的。”
　　“啊？”唐桦懵逼地看着秘书君，“乔导是谁？”
　　乔导就是乔维，是乔波的父亲，圈里人一般都叫他乔导，连乔波也不例外。唐桦听说这些时，心里只有一个感觉：这爸爸当的也真够失败。会议在16楼会议室举行，正是当初唐桦来签约时的那间，她想起她在这里识破乔波就是老乔的时候，心里曾经有过的失落。
　　那个时候的自己真是好笑极了。
　　唐桦想到这里，注意到从会议室门口走进来的一行人，领头的是个高个子男人，头发花白，看五官倒和乔波有三分相似。他后面跟着的是黄总，然后是白玲和几位不常见面的公司高层。
　　这种当红偶像团体的出场阵容让唐桦觉得想笑，然后，她敏锐地注意到领头的那个人在看着他。他的眼神太冷了，让唐桦都忍不住打了个哆嗦，她随手披上了毛线开衫，抬起头大大方方地迎上了那道视线。
　　“那个就是唐桦吗？”
　　老黄点点头，“是。”
　　白玲一副坐等好戏的样子，却听到乔导说了一句，“她胆子倒是很大。”
　　唐桦没想到自己和乔波的父亲第一次见面会是这样的情况。
　　她是料想到他们之间没办法亲切地问候寒暄，却也没觉得会是今天这样，像是十年没见的仇人。乔维在会议上宣布，白玲因其持有的0.５%的股份，正式成为南影的董事会成员之一。热烈的掌声之后，白女神盛情难却地讲了几句，强调自己只是祖辈庇荫才有了今天的成绩，并表示从今以后会把工作的重心放在南影。
　　唐桦打了个哈欠，拿出手机偷偷给乔波发信息，乔波现在人在洛杉矶，为新电影的开拍做最后的准备。
　　“老乔，白女神真的回公司啦！”
　　乔波很快发回了回复，“你想让我以为你在吃醋吗？”
　　“我要说我就是有点呢？”
　　唐桦手机上出现了一个亲吻的表情时，会议终于结束了，她起身打算回办公室继续和乔波聊天的时候，却被黄总叫住。
　　黄总说，唐桦，乔导要和你谈谈。
　　面前的黄总表情严肃，尽管觉得他们没什么好谈，唐桦还是点头答应了。
　　谈话就在22层乔导的办公室里进行。上行的电梯上，黄总几次想要提醒她什么，都被白女神巧妙地打断了。唐桦跟着两位大佬走进办公室，黄总的助理端上来三杯咖啡，唐桦的那杯还非常贴心地加了牛奶和巧克力。
　　乔维说，《城影》的拍摄结束了，南影和你的合同也结束了。
　　“你今天就可以离职。”乔维说。
　　唐桦倒是想到了这一层，爽快地答了一声，“好。”
　　乔维说，下面我要和你谈谈乔波的事。
　　“可以。”
　　乔维丢给黄建章一盒香烟，又给自己点起了一支，终于开口说，我不同意你和乔波在一起。唐桦没有回话，她低着头在心里默默吐槽，乔维明明是个大导演，这种狗血得要死的对白说出来不觉得没范儿吗？ 
　　但她当然没有这么说，就算他同乔波之间有再大的问题，他还是他的父亲。
　　“我对白玲是满意的，”他又说，“但他不喜欢，我不强求。”
　　唐桦安静地看着他，没有说话。
　　“但是，你以为，乔波喜欢你，你就比白玲更好吗？”
　　“啊？”唐桦这下懵逼了，连忙摆摆手，“不不不，我比白玲好是事实，但这和乔波喜不喜欢我没关系。”
　　气氛就变得尴尬了起来。
　　老黄嘴里叼着烟卷，在旁边搭腔说，这都什么年代了，年青人的事让他们自己解决，包办婚姻这一套早就不流行了。这看似不经意的话戳到了乔维心里的痛处，他把手里的烟狠狠地摁在烟灰缸里，“你马上离开。”
　　唐桦点点头，“行。”
　　九月末的北京，天阴沉沉的。
　　唐桦把办公室里不多的私人物品收拾好，收拾出来最多的，是乔波拿给她的零食。唐桦觉得，乔波对自己大概有着某种错误的认识——她并不是只爱吃，她还爱他。她把几本书和打印的资料丢进大纸箱，又把米饼薯片巧克力堆在这些资料的上面，电脑装进背包，就算整理完毕。白玲就站在她的办公室门口，脸上的表情带着一点遗憾和一点得意，说不清。
　　“我回来了，你却走了。”白女神说，“真可惜。”
　　唐桦却不以为意，“大概是我们没缘分。”
　　“我总觉得我们是有缘分的，”白女神却说，“从我第一次听说你这个人，就知道我们一定会见面。”
　　“是吗？”
　　“是。”白玲说，“我还知道，我们以后还会有机会见面。”
　　暴雨突如其来，窗外的雨声大得吓人。
　　白玲笑了笑，“下雨了，我该留你的。”
　　唐桦不理会她，自顾自地背上背包，抱起箱子，任由白玲跟着自己走上了电梯。她觉得自己像是个被押送的犯人，白玲就是那个负责押送的恶警。她走到大门口，抬头看了看灰白色的天空，想着如果能有个人递给她一把伞，哪怕只是一块塑料布也好。
　　然后这个人就真的出现了，又是崔梦圆。
　　那件不知哪里找来的旧雨衣披在她身上的时候，唐桦下意识地跟她说了句谢谢，她觉得自己可能欠她一句对不起。
　　从公司到公寓，平时只有五分钟的路程，那天，唐桦走了二十分钟。
　　纸箱已经湿透了，被她丢在客厅一角，她自己也湿透了。她把自己丢在沙发旁边，因为不想弄脏妈妈缝的沙发罩，她坐在木地板上，对着脚上沾满泥点的鞋子发呆。
　　乔维说，你马上离开。
　　说的大约不止是离开公司，也是离开乔波，离开乔波的生活。
　　手机忽然响了，是乔波打来的越洋长途，她下意识地算了算时间，然后接了电话，乔波的声音很平静，听起来好像什么都不知道，但唐桦猜，他一定是知道的。
　　所以她很直白地告诉他，“我今天离职了。”
　　乔波没有说话，像是知道她的话并没有说完。
　　“是因为，我不想和白玲在一个公司工作，正好合约也到期了。”
　　“唐小桦，”乔波说，“你是不是想说，你一点都不在意。”
　　唐小桦心里慌了，她想说，我特别在意，我在意你爸爸不喜欢我，我在意白玲那种没法忽略的存在感，我在意自己在下雨天端着箱子走在街上，像个无处可去的傻瓜……
　　她想说，我很在意的。
　　但她说不出口，她那该死的自尊心甚至让她笑起来，“杜老乔，你真聪明，我一点都不在意。”
　　

　　☆、20

　　乔波两天之后回到了北京。
　　他在机场被记者团团围住，有人问他，你要结婚的事情是真的吗？
　　乔波的步子忽然停住，他很想告诉他，是的，我要结婚了，但一个犹豫却只说，这是我的私事，很抱歉。
　　“乔维导演在昨天的新片发布会上否认了这件事，你有什么要补充的吗？”
　　“对不起，我不想回答。”
　　唐桦看到粉丝群里的这段爆料时，刚刚给北京的几所高校发出了自己的简历，她的简历很漂亮，她确信自己至少能拿到一个讲师的职位，不至于饿死。乔波的电话忽然打来，说大概四十分钟之后会到公寓。
　　她想着自己该同他说点什么，却觉得脑子里的字字句句都很模糊。
　　乔波用自己的备用钥匙打开公寓大门的时候，唐桦正躺在沙发上，身上披着羊毛毯，缩成一团的样子可怜极了。她的眉毛紧紧皱着，额头热得发烫，乔波的手指碰了碰她的脸，冰凉的触觉让她不自觉地打了个哆嗦。
　　“唐小桦，你哪里不舒服？”
　　“啊？”
　　不等她给出什么意见，乔波已经把电子体温计打开，拽着她的衣服就要往里塞。
　　“老乔你别耍流氓。”
　　乔波的手这才松开，体温计放到她手里，“还没糊涂，你自己来。”
　　唐桦这才接过他手上的温度计，又问，“你怎么进来的？”
　　“我有钥匙，这本来就是我的公寓。”
　　体温计显示三十九度，她发烧了。
　　陶佑铭从秘书手里看到唐桦的简历时有点意外。
　　他还记得自己向她提出邀请时，她语气里明显的抵触，想到这里，他觉得自己或许应该打个电话问一问。
　　唐桦这个人他听说过不止一次了，从学术期刊上，从同行的只言片语里，从老友顾晟夫妇的闲谈中。她的前任合作导师Annie曾经评价说，唐桦很聪明，她也有着聪明人特有的骄傲和单纯，之所以没能在学术上有更高的造诣，是因为她不够专注。
　　“她就像个孩子，这个世界上的一切，都对她有着致命的吸引力。”
　　陶佑铭曾经怀疑过，这样的一个人怎么能从事科学研究呢？
　　直到他见到她，他觉得，她就是他最合适的合作伙伴。
　　电话很快接通了，陶佑铭听到一个男人的声音，这人的声音他不是第一次听到，他猜测这也许就是顾晟夫妇提到的，唐桦的那个大明星男朋友。
　　“她生病了，很抱歉，有什么我可以转告的吗？”
　　“我是陶佑铭，请不转告她，她的简历我已经收到了，T大地学院教授的职位，随时恭候。”
　　唐桦会选择回到科研领域工作，乔波并没有感到意外，他甚至认为这是理所当然的，他们两个人之间或早或晚都会走到这一步——她到他的世界来转了一个圈，这就要走。
　　而他，即便想到她的世界去看看，也绝无可能。
　　他们是不合适的。
　　无论是外公还是老黄夫妇，他们对唐桦的喜爱都是出自真心，但也都对他们的未来抱有着同样的担忧：他们从来都不是一路人，有着截然不同的成长环境和经历，更可悲的是，他甚至连一个削足适履的机会都没有。
　　“你要走吗？”
　　唐小桦睡得很沉，脑袋低了低，靠在他的手上，就像是在点头。
　　“那我一定会放你走。”
　　唐小桦醒过来的时候，是早上八点钟，她的床头放着半杯白开水，已经冷了，杯子旁边是乔波留下的字条，他的字好看极了：我去公司了，醒了打给我。
　　她迷迷糊糊翻出手机，拨通了乔波的电话。
　　“烧退了吗？”
　　“嗯。”刚刚睡醒的缘故，唐小桦的声音很闷。
　　“昨天，”乔波说，“有个叫陶佑铭的人给你打电话。”
　　“哦。”唐小桦揉了揉眼睛，想着自己大概还没和他说过要换工作的事，“我投了几份简历，总得找个工作……”
　　“我现在很累。”乔波却打断了她，“我们晚点再谈这个，好吗？”
　　唐桦决定到T大工作。
　　陶佑铭承诺给她教授的职位和她所需要的一切实验条件，只要求她承担两门教学课程并参与一项由陶佑铭亲自主持的科研项目——这样宽松的条件已经是陶佑铭能给出的极限。
　　乔波坐在她的旁边，听她详细地说明未来的工作安排，听她说出一个又一个他根本不懂的专业术语和名词——这只是告知，并不是商量。
　　“唐桦。”
　　被叫到名字的人愣了愣，他几乎从来不会这样叫她，“老乔，你怎么了？”
　　乔波的心里很乱，他在想，如果他要求她不要去，不要走，她会不会答应。
　　她也许会答应，但那一定是她委曲求全的结果。
　　“我下个星期要去洛杉矶。”
　　“去拍新戏吗？”
　　“是，去三个月。”乔波点点头，“我想等这部电影结束了，就向你求婚。”
　　唐小桦咽了咽口水，头低得像只鸵鸟，她想说，你就这么说出来了还求个鬼，不用求了我答应了，扯证时候照相的钱我出。
　　但乔波后面的话，却狠狠地戳碎了她粉红色的梦。
　　“但我现在觉得这是个好机会，我们都需要一点时间，好好考虑一下。”
　　“杜乔波，你什么意思？”
　　“这段时间，我们不要联系了。”
　　乔波不知道自己是怎么离开公寓的。
　　他记得唐桦哭了，这让他觉得自己做错了，唐桦是爱着他的，他不该把她这样推开。但他太累了，他怕有一天自己会厌倦了无休无止的进退两难，就像唐桦已经厌倦了单调狭窄的生活。
　　如果真的走到了那一天，乔波不敢想。
　　他还记得，唐桦说，我不要和你分手。
　　然后，他的记忆似乎断了片，直到现在，他坐在南影大楼22层的办公室里，面对着他的父亲。他叫他乔导，在十四岁那年被他从外公家带走之后，他跟着他生活在各种各样的片场里，他不让他叫他爸爸。
　　或许十四岁之前，在他们少得可怜的几次见面里，乔波是叫过他爸爸的，但他已经不记得了。
　　“你安心去洛杉矶拍戏，不要再和她联系。”乔导说，“我可以向你承诺，《城影》的宣传和院线安排会一切顺利。”
　　“好。”
　　他说完起身要走，却听到那个人在背后叫他。
　　“乔波，值得吗？”他说，“你为她做到这个份上，到头来，也只不过是她人生列表里的一个待办事项，和那个叫姚宇的年轻人一样，挑个勾，完成了，团成纸团扔掉。”
　　他不想听，关于唐桦的一切，他都不想听。
　　“你是我的儿子，我不能看着你成为别人生命里的附庸。”
　　“你想多了。”乔波说，“乔导。”
　　乔波去洛杉矶的那天，老黄难得的亲自去送他。
　　老黄说你太冲动了，乔维再怎么狠，不可能拿钱开玩笑，一部电影投进去几千万，他不可能为了要挟你们分手就让公司血本无归。
　　乔波说，我知道的，我只是真的觉得我们应该冷静一下，好好考虑未来。
　　“再说，她刚刚换了新工作，不能再为电影的事分心。”
　　老黄点头称是，说认识唐桦这么长时间，还没见她那么憋屈过，如果不是碍着乔导这个身份，她早炸了。
　　然后老黄又说，你果然是放不下的。
　　“我早说过你们不是一路人。”老黄说，“唐桦很好，她好极了，她简直就让我想起乔维年轻的时候……”
　　老黄自知失言，闭上嘴专心开车。
　　他想说，唐桦像极了年轻时的乔维，聪明又有才华，总能牢牢地把控自己的命运，他们想做就能做，想要就能得到，他们是上天的宠儿，他们有罪。
　　他们太耀眼，总会把身边的人刺痛。
　　然后，他又觉得不是的，乔维是侵略的，霸道的，而唐桦却是跳脱的，随意的。
　　想到这里，他偷偷看了看副驾驶位的乔波，他和他妈妈很像。
　　“老乔，”他说，“要到机场了。”
　　“嗯。”
　　乔波点点头，按下了手机屏幕上的发送键，一条信息发送至唐小桦：
　　我走了。
　　收到乔波的信息时，唐桦已经在T大地球科学学院，陶佑铭的办公室里。
　　她低头看了一眼，并没有回复。
　　陶佑铭把一套签好字的合同以及人事关系转入材料交给秘书，几秒钟便完成了原本繁琐的入职手续。
　　“唐教授，欢迎你的加入。”
　　同陶佑铭握手的那个瞬间，唐桦觉得，之前那六个月的时光像是一场迷梦，现在她的梦要醒了。
　　

　　☆、21

　　十二月的北京，初冬。
　　唐桦得知《城影》首映式的消息时，正窝在温暖的办公室里，一边吃薯片，一边修改下个星期要用的环境生物学课件。扎着两条子麻花辫的女学生偷偷溜过来找她，说今天陶院长开会去了，实验也已经做完了，能不能早走一会儿？
　　唐桦把薯片袋子递到她跟前，“干嘛去？”
　　这是下午四点钟，根据陶佑铭的要求，研究生必须在实验室工作到下午五点以后。女学生低着头，支支吾吾地说今天是《城影》的首映式，她是姚宇的粉丝，好不容易才弄到了入场券。
　　她这才意识到已经过去了这么久了。
　　唐桦是T大地球科学学院的教授，回到母校任教已经三月有余，除了参与陶佑铭院长主持的国家重点研究项目之外，还承担了两门本科生基础课程的教学任务。唐老师语言风格轻松幽默，为人随和从不点名，深受学生喜爱。
　　女学生对着她甜甜地笑起来，露出洁白的牙齿，她知道唐老师向来好说话，这次一定会放她走的。谁料，唐桦却从抽屉里翻出一张研究生管理规定，指着上面的第六条，逐字逐句念地道，“研究生工作日早上八点到实验室，晚上五点后方可离开，病假需校医院出具相关证明，事假需由陶院长亲自批准。”
　　唐桦特意重读了亲自批准这四个字，“你的票铁定废了，多少钱买的？”
　　小姑娘都快哭了，委屈地说，“八百。”
　　唐老师从钱包里数出了十张红色大钞塞到她手上，“给你一千，票给我吧。”
　　《城影》是由网络同名小说改编，邓山导演执导，姚宇主演的一部电影，首映式异常火爆，黄牛票最便宜也要六百一张，唐桦捧着爆米花跟着人群走进剧场，发现这个名叫罗西西的女学生花了八百块也只买到了倒数第三排的位置，演员们的脸都看不清楚。
　　坐在她旁边的迷妹问她，你是哪家的粉丝？
　　唐桦望着眼前连成一片的各色荧光棒和海报展板，随口说，“乔波的。”
　　“卧槽乔波的粉丝来看姚宇的首映，朋友你这双担很有勇气啊！”
　　唐桦笑了笑，忽然想起，乔波这个名字她也有很久没有提起了。
　　她和乔波有三个多月没联系了，没有电话，没有信息，更不可能见面。她知道乔波在美国拍戏一切都好，这是她从新闻和粉丝群里得知的。新电影拍摄顺利，从偶尔被街拍的几张照片来看，他过得也十分不错。
　　想到这里，唐桦的心情有点复杂。
　　首映式很快开始了，主创人员走上舞台，同观众们见面，粉丝的欢呼声此起彼伏。唐桦看到了邓导，看到了姚宇，看到了白玲，看到了崔梦圆，看到了联合编剧赵老师。
　　身边的迷妹忽然高喊了一声，“白玲女神我爱你！”
　　卧槽，唐桦想，早知道不给她吃爆米花了。
　　姚宇依稀觉得唐桦会来。
　　作为《城影》这部小说的原作者，唐桦为电影的筹备付出了巨大的心血，她本来应该站在这里的，应该站在他的旁边，接受所有的掌声和喝彩，如果她没有在三个多月前忽然从南影离职的话。
　　然后，姚宇在看向人群的一瞬间，看见了她。
　　他的视力极好，但也不可能从这么远的距离看清别人的脸，可他知道那一定是她，他绝对不会认错。
　　她还穿着那件他们第一次见面时的灰色大衣，手里捧着一包薯片或是爆米花，她弯着腰离开的动作让姚宇的心脏加速地跳动着，他强忍住跳下舞台的冲动，回到了经纪人曹敏的身边。
　　“我看见她了。”他说。
　　曹敏显然懵了，自家艺人的神情似曾相识，让她敏锐地回忆起他在机场第一次见到唐桦时的样子，“距离那么远，你是不是看错了？”
　　“是她，我不会看错。”
　　曹敏带着三个助理终于找到唐桦的时候，她正站在路边等车，看到姚宇的福特保姆车停在自己跟前，她并没有觉得意外，反而还有点“终于不用挨冻了”的窃喜。姚宇一路上都没有说话，直到他们来到一家不起眼的小咖啡馆，姚宇给她点了一杯热巧克力。
　　姚宇说，唐小桦你真厉害，好好的工作说离职就离职，大教授说当就当。唐桦就坐在他的对面，用勺子拨弄巧克力上面浮起的泡沫，她不说话，只是听，这种憋闷的气氛让姚宇觉得难受极了，终于忍不住伸手拿开了她面前的杯子。
　　她手里的勺子就落在白色的桌布上，留下一片巧克力色的痕迹。
　　“你不说点什么吗？”
　　“我的票是从学生手里抢的，”她说，“你能给我张签名照吗？”
　　“唐小桦，”姚宇说，“你跟老乔到底怎么了？”
　　她又不说话了，拿起旁边的砂糖包摆弄起来，姚宇忽然觉得自己或许不该提起他，但是有个问题，他太想知道答案。
　　“你们分手了吗？”
　　“没有，”唐桦回答说，“还没。”
　　那天，唐桦回到T大教师公寓时是晚上十二点，姚宇的车一直开到了公寓楼下，她抬头看了看三楼，对面的那户灯还亮着，那是陶佑铭的家。姚宇说，不管你去了哪里，不管你去做什么，和谁在一起还是不，我们都是朋友，对吗？
　　唐桦慎而又慎地点了点头。
　　“所以你应该让我上去坐坐，”姚宇看了看腕上的手表，“可是太晚了，改天吧，改天不如就这个周末，下午四点怎么样，我来接你。”
　　他自说自话的样子让唐桦觉得有点好笑，“那天有什么事？”
　　“那天，是《城影》的庆功宴，你该来的。”
　　乔波回北京的那天没有通知任何人。
　　他和周助理小心地避开人群，径直来到到达大厅8号门，上了车。车子行驶在高速公路上的时候，乔波忽然觉得自己空了，不知道该到什么地方去。
　　三个月零十七天，他没有给唐桦打过一个电话，发过一条信息，他最后发出的那条“我走了”还躺在对话框里——她也一样没有回复他。很多时候，乔波觉得他们可能真的就要走到头了，他会带着怀恋孤独地死去，以至于每次从噩梦中惊醒的时候，他都能想起那天唐桦哭泣的脸。
　　她向来不爱哭的，他只见她哭过三次，都是因为他。
　　他忽然想，难道这还不够爱吗？
　　“老乔，咱们去哪儿？”
　　“去外公那。”
　　回到杜老家的时候，二老正在吃晚饭，简单的四菜一汤，都是老人喜欢的清淡口味。看到他来，外婆一脸惊喜，说着，毛毛回来了，也不提前说一声，外婆好叫小桦来给你包饺子吃。
　　外公坐在一边不吭声，外婆想了想，又说，小桦也好些天没来了，怪想她的。
　　乔波拿起碗筷，却一口都吃不下去。
　　待晚饭结束，他跟着外公来到书房，终于忍不住问，“她来过吗？”
　　杜老没有答话，抄起桌上的书丢在他身上，“杜乔波，你是要气死我吗？”
　　他没有躲开，任那本厚厚的成语词典砸在自己身上，如果可以的话，他宁愿那本书再重一点，让他再痛一点，“你怎么就和你那个爸爸学得这么狠心？”
　　大约被书房里的动静惊动，杜师母从客厅赶过来，一把抓住了杜老拿着书的手，“老头子，你怎么打毛毛呢，囡囡看到要心疼的。”
　　想到过世的女儿，杜老手里的书落在地上。
　　“她来过，”杜老说，“来问你好不好。”
　　唐桦接到姚宇的电话时正在开会，陶佑铭在台上正讲到兴头，突然听到电话铃声，显得十分不高兴。唐桦接起手机，从后门溜到走廊外面，姚宇说，他已经等在她公寓楼下了。
　　“我在开会，”唐桦说，“你先去吧。”
　　“我等你，我们晚点去。”
　　唐桦拗不过他，只好答应会议结束后再和他联系。
　　这是中德联合科研项目的项目介绍会，T大地球科学学院作为参与方之一，将组团参加近期举行的中德科技论坛。陶佑铭提到了依然在德国任职的顾晟夫妇，他说，他们过不久就要回国，会在T大做一场学术报告——这是唐桦今天听到的最好的消息。
　　会议一直开到晚上六点半，唐桦小跑着到了楼下时，天都黑了。姚宇的福特车就停在路边，前车灯闪了闪，这样高配的保姆车在校园里并不常见，已经有不少学生注意到了它。顾不得周围异样的目光，唐桦抱着书包钻进了车子。
　　庆功宴的地点离T大并不远，只是这个时间路堵得厉害，他们走进包厢的时候都已经七点半了。姚宇说，路上堵车来晚了，甘愿自罚三杯，大家就跟着起哄，说谁不知道你是去接大教授了，这罚酒该大教授喝。
　　姚宇就说，那不行，唐小桦可喝不得酒。
　　话音落下的时候，乔波忽然到了。
　　姚宇看到他，笑了笑，三杯白酒下肚面不改色，有什么被熄灭了，又有什么被点燃了。
　　这是唐桦时隔三个多月后，第一次见到乔波。
　　他看上去瘦了一些，大概是在国外拍戏辛苦的缘故，其他的倒没什么变化。见到她时，他眼中有一瞬间的惊讶，这是惊讶而不是惊喜。
　　唐桦想，他大概已经没有那么想见到她了。
　　一桌人吃吃喝喝，相互恭维，说起《城影》首映成功，票房大卖，也成就了姚宇这样的好演员。崔梦圆问起了她的近况，她就说现在在学校工作，一切都好。原本老黄也想问上几句的，对于唐桦的离开，他一直心存歉疚，可刚要开口，就被邓山抢了先。
　　老邓拿起酒杯在她的茶杯上碰了碰，一饮而尽，“唐桦的秉性还是适合留在学校，娱乐圈这滩浑水，以后不要再蹚了。”
　　这一句话，就把老黄想说的全都堵了回去。
　　又聊了一会儿，白女神姗姗来迟，她在老黄和乔波中间的位子坐下，看到唐桦，脸上露出灿烂的笑容，“唐小姐，我就说我们肯定还能再见面。”
　　唐桦抬起头，看到她和她旁边的乔波，没有说话。
　　“这么久不见，过得好吗？”白玲又问。
　　“劳你惦记，挺好的。”
　　“那就好，我还怕你受了委屈，觉得我们南影亏待了你。”白玲笑眯眯地看了看身边的老黄，“你说是不是，黄总？”
　　

　　☆、22

　　唐桦觉得有点烦。
　　这是《城影》庆功的日子，席上有曾经帮助过她的导演和编剧老师，也有同她相熟的演员和朋友，理智告诉她，她是不能在这里发作的。但她又觉得后悔，她不该来的，有的人见了不如不见，到头来还要把自己弄成笑话，得不偿失。想到这里，唐桦拿起手边的果汁喝了几口，这是无酒精的苹果酒，她在德国的时候也经常喝。
　　白玲的声音还在耳边，她说回到南影之后一切都很习惯，身边都是老朋友，不管做什么都能得心应手。她还说，南影明年还有大动作，文艺片、动作片和剧情片都会有，她也一定会亲自出演。
　　然后，她说，今年和姚宇的合作大获成功，希望明年能和乔波再合作一部。
　　乔波淡淡地答道，“我不接新戏。”
　　“哦？”白玲笑了起来，“难道那个传闻是真的，说你要结婚？”
　　唐桦和乔波的事情，在座的诸位多少都有所耳闻，一时间，气氛之尴尬难以描述。
　　白玲却还在逼问，“可是，我听说你已经分手了。” 
　　唐桦喝光了杯子里的苹果酒，觉得喉咙有些发热，脸上发烫，她赶紧捡了宫保虾球里的黄瓜吃了几口，包厢里安静极了，唐桦嚼黄瓜的声音清晰可见。崔梦圆拿起那只装苹果酒的瓶子，上面写着酒精度4%——她已经喝醉了，所以，她说的话全都不能作数。
　　“白玲，你别逼他了，”她说，“我替他认，我们分了。”
　　姚宇说，唐小桦喝醉了。
　　老黄赶紧接话，他说，那这么着，老乔，你先给送回去。
　　唐桦晕乎乎地趴在餐桌上，毛衣袖子蘸在宫保虾球的酱汁里，嘴里还在念叨着，分了就分了。姚宇把她扶起来，拿出手机给等在车里的助理打了个电话。
　　“我送吧，”姚宇说，“我刚好知道她住哪。”
　　眼看着姚宇拖着唐桦离开包厢，老黄拍了拍乔波的肩膀，白玲摆出一副惋惜的模样不知做给谁看，她的食指轻轻地蹭在乔波的手背上，刚要说点什么，乔波却忽然用力地甩开了她的手。
　　他很不冷静，他甚至连一句解释的话都没有说，就快步离开包厢，径直追到了酒店外面的停车场。唐桦还醉着，发起酒疯来力气大得吓人，姚宇和小赵两个都拉不住她。乔波大步走到他们跟前，一把搂住了唐桦的肩膀，头靠在乔波胸口的瞬间，她安静了。
　　“你干吗？”
　　“我送她走。”
　　姚宇喘着粗气看着他，大声问，“你们不是分了吗？”
　　“她醉了，说的是疯话。”
　　“乔波！”
　　姚宇的声音很大，在场的几位助理不由得心惊胆战，生怕这两位搞出什么大动作直接上了明天的头条。姚宇的右手还死死抓着唐桦的胳膊，他不想放手，一点都不想。
　　直到那个醉醺醺的人嘟囔了一句，“疼。”
　　他的手像触电一样，蓦地松开了。
　　“老姚，”乔波说，“算我欠你。”
　　唐桦住在T大教师公寓6号楼A栋301室，和陶佑铭是对门。
　　这一层一共只有两户，都是一居室的小户型，作为福利，免费提供给为学校做出突出贡献的教师和学者居住，唐桦能分到这套公寓还是托了陶佑铭的福。
　　晚上十点，周助理开车载着他们来到公寓楼下，唐桦一路上都安静极了，这时却忽然闹腾起来，吵着不准乔波碰她。
　　她说，我们分手了。
　　“别胡说。”
　　她说，我们就是分手了，你离我远点。
　　唐桦还醉着，离开人就站不稳，她推开乔波的时候，身体失去平衡，周助理赶紧伸手扶了一把，抬头看到自家老板刀子一样的眼神，一时不知如何是好。
　　乔波无奈地叹了叹气，“扶她上楼。”
　　电梯停在三层，乔波翻了她的包，没找到钥匙，只好又翻了她的大衣口袋，醉鬼还在闹个不停，嚷嚷着说分手就分手有什么了不起，你赶紧滚蛋别在我眼前晃悠。乔波把她两个大衣口袋都翻遍了，钥匙还没找到。
　　终于从她牛仔裤口袋里翻出一串钥匙的时候，醉鬼喊了一句，别耍流氓，对面的门忽然开了。
　　门口站着的男人穿着厚实的家居服，看上去三十来岁，却比他们成熟稳重得多，他大声问，“你们是干什么的？”
　　唐桦听出了陶佑铭的声音，醉醺醺地笑了笑，“陶，陶院长，还没睡啊？”
　　陶佑铭的眉头皱起来，大声说，“放开她，不然我马上叫保安。”
　　乔波觉得自己要被逼疯了，他一字一句地说，我是她男朋友，我们之前通过电话，你应该能听得出我的声音。
　　这个声音陶佑铭确实觉得熟悉，但醉鬼却忽然笑呵呵地补充了一句，“前男友。”
　　“放开她，”陶佑铭说，“保安会在五分钟内上来。”
　　乔波觉得自己从来没有这么尴尬过，被当成贼的感觉，他从前只在戏里有体会。
　　陶佑铭就戳在唐桦家门口，一只脚跨在门里，一只脚留在门外，手里拿着唐桦的那串钥匙。他这样做能有效地防止自己以各种形式图谋不轨，乔波想，真是个谨慎的人。
　　在陶佑铭的监视下，他把唐桦带进屋，放到床上，要解开她大衣的时候，忽然听见门口的人吼：
　　“干什么？”
　　“帮她把大衣脱掉。”乔波说，“还有鞋子。”
　　终于把醉鬼安顿好，乔波走进厨房，打开冰箱，空空如也。
　　门口的人又喊了一声，“你们可以走了吧？”
　　他就只好从公寓里退出来，然后看到陶佑铭把那串钥匙丢在门口的鞋柜上，“砰”地一声关上了门。
　　“请你理解，唐桦是我的同事。”
　　唐桦是被饿醒的，她习惯性地摸了摸床头想找点吃的，什么都没有找到。
　　这是早上五点钟，房间里并不黑，窗外路灯橙色的微光照在她脸上，不刺眼，但却孤单得让人害怕。因为毛衣裹在身上的缘故，她出了一层薄汗，又因为喝了酒，胃也很难受。慢慢回忆之前发生的一切，她和姚宇去参加庆功宴，遇到了乔波，被白玲挑衅，一不小心喝了酒，然后呢？
　　然后，她断片了。
　　早上八点半，唐桦离开公寓，一路小跑着到了会议室门口，这是每周一学院固定的例会时间，老师们三三两两地坐在一起，聊着最近发生的趣事：化工学院又拿了个大项目，历史学院新挖来一个学术大牛，文学院又有个学生抑郁症了被送回家。
　　还有，昨天学校里来了个大明星，好几个学生都看见了！
　　“就是演《离璇记》的那个姚宇，真人可帅了。”
　　“我特别喜欢他，太可惜了没见到！”
　　“唐老师，你住在学校，看见了没有？”
　　她愣神的工夫，陶佑铭从会议室外快步走来，例会开始了。
　　因为宿醉的缘故，唐桦有些心不在焉，陶佑铭好几次点到她，她都没有反应过来。直到例会结束，面前的桌子被重重地敲了几下，她四下看了看，才发现会议室已经空了。
　　陶佑铭说，顾晟夫妇的日程提前了，后天就会到。
　　唐桦说，好。
　　陶佑铭说，下个星期中德项目会，你也来参加吧，你德语好。
　　唐桦说，好。
　　然后，陶佑铭说，“你的私事我无意过问，但我听说你的男朋友是个公众人物，希望你能注意一下影响，毕竟这是学校。”
　　唐桦以为他说的是昨天出现在校园的姚宇，“那不是我男朋友。”
　　陶佑铭就不再问，“下午四点项目组会，我不希望你还是现在的状态。”
　　“知道了，陶院长。”
　　乔波昏昏沉沉地躺在自己的房间里，他记得昨天喝了很多酒，却还是睡不着，只能忍着头痛对着天花板发呆。这是他十四岁前住过的房间，他曾经有过的全部甜蜜和美好的回忆都发生在这里，他在这里和唐桦说过悄悄话，背着外公外婆偷偷地接吻。
　　但现在，时光急速倒退，退回到了他们彼此陌生的时刻。
　　在迷梦中，唐桦看向他的眼神那样陌生和疏离——那是他们第一次见面时的场景：她只看了他一眼，就立刻收回了视线，她只拿他当一个不认识的陌生人，而他，却在那一刻确认她是自己一生所爱。
　　明明是一辈子的事情，却只消看一眼就够了，真是奇妙。
　　门外的客厅里传来老黄说话的声音，他说《城影》大获成功，好评如潮，投资商们都十分满意，乔波初期投资的五百万现在也翻了倍。杜老就长长地叹了叹气，他说，要钱有什么用，看看现在，好好一个人都成了行尸走肉。
　　“杜老师，我知道您心里怨我。”
　　“哼，我不敢。”
　　“师父。”
　　老黄有多少年没有这样称呼过杜老了，他不敢这样叫，不仅是他，杜老桃李满天下，那么多学生里谁都不敢这样叫，生怕老人回想起从前和乔维如父如子的时光。
　　但他今天这样叫了，他有话说。
　　“师父，”老黄说，“您要真心疼他，就把唐桦叫来吧。”
　　唐桦接到杜师母电话的那天是星期四，顾晟夫妇到北京的日子。
　　电话铃声响起来时，她正和陶佑铭一起站在接机的人群当中，焦急地等待着。她接起电话，听到杜师母说想她想得紧，要她晚上过去吃饭，老人家还一再强调，老头子不让说是他让她打电话的。
　　唐桦笑了笑，随口应了几句，在抵达的乘客中看到老友的身影时，电话挂断了。
　　顾晟是陶佑铭的大学同学，近二十年的好友。陶佑铭小他两岁，却比他还早一年拿到了博士学位，在顾晟的印象里，他是聪明的，是优秀的，他是科研工作者中最杰出的代表，但他也是单纯的，直白的，是生活在狭隘空间里的稀有人种。
　　唐桦挽着杨丽的胳膊，两个人亲昵地走在前面，一边走一边聊着近况，两位男士跟在她们身后大约一米的距离。顾晟说，真没想到你会和小桦一起来，看来这段时间，你们相处得不错。陶佑铭就说，唐桦工作能力是有的，就是不够专注，难有大成。
　　顾晟却说，每个人对成功的定义不同，作为一个觉得获得了诺奖才算成功的人，你眼里难有大成的她，在其他人眼里已经很了不起了。
　　“况且，我不是问你她的工作，”顾晟说，“我是问你，对她的印象如何。”
　　陶佑铭看了看老友，说，“她很聪明。”
　　“没了？”
　　“没了。”
　　“我没想到，有生之年还能听到你说这四个字。”
　　一行四人由陶佑铭开车，前往T大附近的酒店，唐桦在车上又接到杜师母的电话，催问她什么时候能到家，她好让小宋做饭。唐桦小声说，师娘，我今天晚上有事，改天再去好不好？
　　“不好，”师娘年纪大了，犯起脾气来却像个小孩，说着说着竟然就要哭了，“小桦，你一定要来的，不然老头子又该闹脾气了。”
　　

　　☆、23

　　唐桦是坐陶佑铭的车来到东二环的杜老家的。
　　他先是把顾晟夫妇送到了酒店，又约好了改天一起吃饭，临告别时，顾晟特意叮嘱他一定要送一送小桦。陶佑铭的车子停在军属大院门口，唐小桦对他说了句多谢，就跳下车，头也不回地跑了。
　　他看着唐桦远去的背影，觉得自己做这么多余的事情，真是浪费时间。
　　唐桦到杜老家的时候，是乔波给她开了门。他看到她，表情有点闪躲，然后解释说外婆和宋阿姨出去买菜了，外公在屋里看书。
　　她就点点头，两个人都不知道该说点什么才好。
　　是乔波先开了口，他说，你那天喝了酒，那种苹果酒是含酒精的，你以后要注意。
　　唐桦就笑起来，问他，我那天没出什么洋相吧？
　　“没有，”乔波说，“你睡着了。”
　　唐桦说，那就好，我现在可是人民教师，丢了学校的脸可就糟糕了。
　　乔波还想说点什么，门开了，杜师母和宋阿姨买菜回来，看到唐桦，立刻过来抓住了她的手，“小桦，我都看见啦，送你来的那个是不是你男朋友呀？”
　　“啊？”
　　唐桦懵了，想了半天才想到大概是杜师母在外面看见了送她来的陶佑铭，她的视线稍微偏了偏，果然看到乔波变得更加糟糕的脸色。
　　“难得来一次，怎么不叫他上来坐呢？”
　　“那不是我男朋友，”唐桦说，“我男朋友都三个多月没联系我了。”
　　杜师母愣了愣，说，“他怎么能这个样子呀？小桦这么好的女孩子，怎么一点都不懂得珍惜呀？”
　　乔波轻轻叹了口气，“那你和他联系了吗？”
　　杜师母也跟着帮腔，她说毛毛说得有道理，你可以给他打个电话呀。
　　唐桦看着天花板，“他自己亲口说需要一段时间好好考虑我们之间的事情，难道我还要厚着脸皮给他打电话吗？”
　　杜师母这下犯愁了，“这个郝帅也真是的，说这种话，多容易伤感情。”
　　“这件事是他不对，是他蠢，简直蠢透了。”乔波淡淡地说，“但你就没想过，你自己平时表现得什么都不在意，也会让他觉得不安吗？”
　　杜师母又觉得自家外孙说得有道理，连连点头，说两个人相处的时候，心思要细腻，看我们家毛毛，心可细了。
　　唐桦觉得自己要炸了，从沙发上跳起来，“他觉得不安不会给我说啊？甩下一句不要联系然后一走了之算什么事儿啊？”
　　杜师母连忙拉了拉唐小桦的手，“就是，两个人在一起，有什么话不能说，还要藏着掖着等人猜啊？”
　　乔波站起来，走到她面前，“你被人欺负受委屈的时候，你跟他说了吗？”
　　杜师母还想说点什么，却看到杜老从书房走出来，拉着老伴的胳膊就往餐厅走，杜师母叫他们两个快点去洗手吃饭，杜老就回过头，厉声说，“吃什么饭，都到书房站着去，没你们两个的饭吃。”
　　杜老的书房是真真正正的书房，房子里除了一桌一椅和一张小沙发之外，其他空间都堆满了书。唐桦站在写字台边上，翻着杜老桌上的手稿，乔波就倚在书桌上，看着她。
　　乔波问，谁送你来的？
　　“同事。”
　　“住你对门的那个同事？”
　　唐桦怔了怔，“你怎么知道他住我对门？”
　　乔波小声念了一句，果然是他，然后走到字台旁边，抽出一张白纸铺好，“写，杜乔波是我男朋友。”
　　“你有病吧？”
　　乔波没有理她，把一支钢笔塞到她手里，自己的手却没有松开，一直握着。唐桦的手被他把着，就像是个初学写字的孩子，他写道：
　　杜乔波是我男朋友，我永远不会和他分手。
　　“写，一百遍。”
　　杜老吃完晚饭的时候，唐小桦还可怜巴巴地坐在写字台前面，她的一百遍还没写完，乔波坐在沙发上捧着一本诗集，随意地翻着。
　　“你给我站起来。”杜老对乔波说。
　　乔波就乖乖地站起来，低着头，一副记了大过的模样。唐桦不屑地哼了一声，心想他还真是个演技实力派。
　　“以后还吵架吗？”
　　乔波摇摇头，“不吵了。”
　　杜老又看了看趴在写字台上的那个，问，“饿了吧？”
　　唐桦一时没反应过来，“不吵了，不，不饿，不是，饿。”
　　杜老叹了叹气，对他们两个挥了挥手，“我要看书了，吃饭去吧！”
　　唐桦一顿晚饭吃掉了多半条清蒸鳜鱼，把宋阿姨都吓得够呛，直怕她吃坏了胃。乔波却说不要紧，蒸鱼清淡又好消化，吃多一点也没关系。唐小桦吃不下了还嘴馋，非要闹着才来一碗砂锅炖鸡，结果真吃多了，跑到卫生间一通狂吐。
　　杜师母说，给小桦煮点山楂水。
　　乔波说，千万别，她爱喝那个，喝起来没够。
　　窗外忽然飘起了温柔的雪，乔波把唐小桦带到自己房间的小床上躺平，又给她盖上厚厚的毛毯，他说，今天你就睡这里。
　　唐小桦皱着眉头说，“我明天早上九点有课。”
　　乔波伸手把她额头上的川字纹揉开，“我送你去。”
　　这个答案让唐小桦觉得非常满意，她挪了挪身子，握着乔波的手蹭在自己脸上，刚想要说什么，就见杜师母忽然推开了门，吓得她立刻坐了起来 。
　　杜师母说，小宋把客房收拾好了。
　　“就让她睡我这儿。”乔波说，“我去客房睡。”
　　杜师母有点惊讶，毛毛不是最不喜欢别人睡他的屋子了吗？
　　乔波一时不知道该怎么解释，就见杜老从书房里慢慢走出来，他看了一眼捂在被子里的唐小桦，对老伴说，“小桦也不是别人，别吵她，让她好好睡。”
　　然后，杜老狠狠地瞪了自己的外孙一眼，压低声音说，“杜乔波，你给我过来！”
　　乔波跟着杜老到了书房，杜老没有让他坐，他就只敢乖乖地站着，杜老问一句，他就答一句，别的什么都不敢说。
　　杜老问他，你是真心要跟小桦结婚吗？
　　“是。”
　　杜老又问他，你同小桦的父母见过面了吗？
　　“见过一次。”
　　“人家对你满意吗？”
　　不太满意，乔波没敢说，就站着。
　　杜老在书房里走过来又走过去，终于站定，叹了叹气，“马上就要到元旦了，你去把人家父母请过来，就说是我要请的，”说了一半，又觉得不对，连声说，“不好，这样不好，还是我亲自去一趟，要跟亲家当面请罪。”
　　“啊？”
　　乔波懵了。
　　看着面前的外公一脸恨铁不成钢，又联想到唐小桦刚刚的表现，乔波觉得外公说不定是误会了什么，刚要发问，就眼看着外公又把那本成语词典狠狠地丢了过来，“你，你这什么表情啊你？你，你，你跟人家，还要等到孩子生下来，才结婚吗？”
　　乔波生无可恋地捡起那本字典放回原处，“婚是要结的，孩子真没有。”
　　“啊？”
　　这下轮到杜老爷子懵逼，天晓得他意识到自己可能有了曾外孙的时候，内心是怎么样的激动和兴奋，“那，那刚刚小桦她不是……”
　　“她是真吃多了。”
　　“杜乔波，你是要把我气死啊！”
　　那本成语词典又一次砸在自己身上的时候，乔波觉得外公这个思路他也不是很懂。
　　第二天一早，唐小桦起来吃早饭，她总觉得杜老师对她的态度有些不对头，看着她精神百倍地吃掉一张大饼一个鸡蛋和两根油条的时候，老爷子的表情失望极了。她想着可能是杜老师嫌弃自己太能吃，想去抓肉包子的手就默默地缩了回来。
　　还是乔波掰了半个给她。
　　去学校的路上，乔波的车开得不慢却很稳当，车子转进T大南校门的时候，唐桦终于忍不住问，杜老师今天怎么了？
　　乔波想起昨晚和外公的对话，淡淡地说，“他想抱曾孙。”
　　一朵卧槽在唐小桦的脑子里噗地炸开，她整张脸都红透了，急急忙忙打开车门，刚要走就被乔波叫住，“等等。”
　　这是T大第一教学楼的楼下，早上八点四十五分，到处都是赶着来上课的学生。
　　唐桦看着乔波从车上下来，他没有戴着什么见鬼的口罩和墨镜，整个人都像在发光，逐渐吸引了全部人的视线。在这样的注视下，他脱下自己的外套，披在了唐小桦的身上，“今天冷，你穿的太薄了。”
　　这堂课是本科生的气候学原理。
　　因为心情不错的缘故，唐老师神采飞扬地讲完了90分钟全场，下课铃响起的时候，甚至还有学生忍不住为她鼓掌。她收拾好教案，刚要离开教室，竟然就和她实验室的研究生罗西西撞了个满怀。
　　小姑娘上气不接下气地说，陶院长病了。
　　“啊？”
　　“陶，陶院长，吐血了，唐老师你，快去看看吧！”
　　唐桦赶到实验室的时候，铁人陶佑铭正坐在办公桌前，认真地准备着一个小时后的大会报告，他的脸色难看极了，强作镇定的表情让唐桦觉得好笑，却笑不出来。她一把挪开了他面前的笔记本电脑，看到桌上那一团团带着血的卫生纸时，忍不住大喊，“陶佑铭，你不想活啦！”
　　躲在门口的研究生们都被这阵仗吓得大气不敢出，当中的几个小姑娘更是忍不住哭了起来，唐桦转回头大吼，“哭什么！你们院长还没死呢！快去叫救护车！”
　　“这个报告，很重要。”陶佑铭说。
　　“你的命也很重要。”
　　两个男生在唐桦的指挥下让陶佑铭整个人侧卧在沙发上，唐桦问他，你有胃溃疡或是肠道溃疡的毛病吗？
　　“老毛病了。”
　　“陶院长，我看你是不想当实验室的人了，”唐桦接过学生手里的毛巾，把他嘴角的血迹擦了擦，“你这是要当实验室的鬼。”
　　救护车很快来了，在被抬上担架之前，陶佑铭忽然死死地抓住了唐桦的手。
　　他痛得几乎说不出话，唐桦却能明白他的意思。
　　“我知道，报告我替你做。”
　　

　　☆、24

　　这是中德联合科研项目报告会气候学分会场的主报告。
　　报告人是T大地球科学学院院长，着名学者陶佑铭教授。
　　唐桦在诸位同行的注视下缓步走上讲台，她觉得有一点紧张，时间太紧了，她来不及换正装，身上还穿着乔波给她的外套——这和现下严肃的学术气氛很难协调。她解释说，陶院长临时有事不能出席，这次的报告由她来做。
　　然后，在逐渐平息的议论声中，唐桦打开陶佑铭电脑中的演示文稿，迅速地将报告的内容逐页浏览了一遍，这一切只用了不到三分钟的时间，却已经有人等得不耐烦。
　　“这个报告很重要。”有人用德语说。
　　唐桦蓦地抬起头，她的眼神里有一种不容置疑的气势，来自一位科学家与生俱来的骄傲和尊严。
　　“这个报告很重要。”唐桦用流利的德语重复了刚刚听到的话，“这也是我会出现这里的原因，我是陶佑铭教授的同事，T大地球科学学院，唐桦。”
　　报告开始了，唐桦依照陶佑铭准备的内容对实验室进行了介绍，又对目前开展的工作侃侃而谈。她对项目的整体把握足够全面，理解也十分到位，她有一种独特的气质，仿佛就是为了学术而生。
　　就像乔波是为了大银幕而生一样。
　　唐桦回答了最后一个问题，在如雷的掌声中结束了她的报告，她长长地舒了一口气，觉得总算没给学校丢人。
　　然后径直走到了顾晟夫妇的旁边。
　　他们正微笑着为她鼓掌，“小桦，太棒了。”
　　唐桦却顾不上和他们寒暄，“我得赶紧走。”
　　“怎么了？”
　　“陶佑铭急性胃出血，送医院了。”
　　唐桦带着顾晟夫妇赶到医院的时候，陶铁人的病情已经稳定了，两个研究生在他病床旁边守着。医生表示幸好送医还算及时，不然就该危险了，不过病人对治疗非常不配合，一直闹着要走。
　　“通知他家属了吗？”唐桦问。
　　罗西西小同学撇了撇嘴，小声说，“陶院长说他没有家属。”
　　唐桦也撇了撇嘴，小声说，“那谁在这儿看着他？”
　　这是个特别值得商榷的问题，两个研究生相互看了看，说，我们还有课，先回去了，唐老师再见！
　　然后就跑掉了。
　　唐桦一脸无奈地回到观察室，顾晟夫妇正亲切地同病人聊天，他们说小桦今天的报告真是太精彩了，她英文说得好，德语说得也好，把在场的那些德国人都镇住了。陶佑铭看了看站在门口的唐桦，“今天多谢你。”
　　“别客气，你都呕血三升了，见死不救不符合中华民族的传统道德。”
　　“我是说多谢你替我做报告。”
　　唐桦冷笑道，“我说的也是报告。”
　　顾晟夫妇还有事，聊了一会儿就告辞了，又过不多久，校领导组团前来慰问，一阵毫无意义的嘘寒问暖之后，又来了其他学院的领导班子，搞得陶佑铭一个头两个大。唐桦从他们带来的果篮里翻了几个苹果啃着吃，一边啃一边说，“陶院长，你这病不能吃苹果，我就帮你吃了。”
　　“你怎么还不回去上班？”陶佑铭说。
　　唐小桦被他气笑了，正好护士过来通知她去办正式入院的手续，她把那叠表格在陶佑铭眼前晃了晃，“你当我不想回去啊？”
　　她说完就跟着护士走了，陶院长躺在观察室的病床上，忽然觉得有点惆怅。直到他被护工推进单人病房安顿好，他看着唐小桦耐心地听着医生护士介绍病情，这种惆怅还在持续并且有蔓延的趋势。
　　唐桦是个很好的人。
　　他想，下次顾晟再问起的时候，他大概会这样说。
　　唐桦回到实验室的时候是下午三点，她意外地发现实验室的两位实验老师三个博士生和四个研究生竟然都兢兢业业地坚守在自己的岗位上，甚至于，罗西西小同学还特意过来问她陶院长的病情如何。
　　“陶院长挺好的，说不定明天就出院了。”
　　小姑娘脸上的失望出卖了她，唐桦猜她可能也希望陶佑铭在医院多住几天。桌子上，唐桦的手机屏幕亮了亮，新信息一闪而过，是乔波发来的，问她几点下班。
　　“六点半来接我？”
　　乔波看到这条短信的时候正坐在自己的工作室里，老黄坐在他对面，悠闲地喝着茶，看见他嘴角带笑的时候，觉得鸡皮疙瘩都要掉下来了。
　　他敲了敲面前的桌子，“我说的话你听见了没有？”
　　“曹姐跟老姚开公司的事我知道，”乔波说，“还有，我不接新片。”
　　老黄拿起烟卷用力地吸了一口，问他，你是不是真的不想演了？
　　唐小桦的信息一条接一条地发过来，他看着那些带着她温度的文字，甚至能想象出她发信息时的样子。
　　“老乔，这部片子的导演是乔维。”
　　南影的新片《单桥》将由着名导演乔维亲自执导。
　　这是个大新闻，但在乔导公开表示乔波是该片男主角的最佳人选时，这个新闻几乎就是爆炸性的了。尽管他们二人一直缄口不提，但乔维和乔波的父子关系从来不是什么秘密，外界的猜测很多，说乔维和已故妻子感情不睦，说他们父子不和，说乔波甚至不跟父姓。
　　其实他们说的都对。
　　但如果当事人永远不承认也不否认，那这就只能是个秘密。
　　乔波慢慢地发动了车子，他的旁边是碎碎念叨不停的唐小桦，她先说自己今天是如何如何在会场上大显神威镇住了一票德国人，又说陶佑铭累得都吐血了还不肯去医院，幸亏她及时赶到hold住全场，然后她说，“乔导新片的事，我看见新闻了。”
　　“唐大教授这么忙还有空刷娱乐新闻？”
　　车子在校园里缓慢地行驶着，唐桦觉得冷，把外套裹得更紧了一些，“我总有空刷你的新闻。”
　　“没什么的，”乔波微笑道，“我早说了，不接新片。”
　　“你不想演电影了吗？”
　　如果你想要的是最普通安乐的生活，我不演了也没关系。
　　乔波是想这样说的，但他却听到了唐桦的下一句话，“我喜欢看你的电影。”
　　他显然没想到她会说这句话，只安静地开着车，听她从自己十四岁演的第一部电影一直说到近期就要上映的新片，他有点惊讶，“你全看完了？”
　　“你三个月不给我发信息也不给我打电话，还不许我找几个电影看了？”
　　唐小桦一个人抱着零食坐在沙发上看电影的形象出现在乔波的脑海里，他忽然觉得有点心疼，“你想去看《剑火重燃》吗？”
　　“去。”唐桦说，“罗西西还约我来着。”
　　“罗西西是谁？”
　　“陶佑铭的研究生，”唐桦说完，怕他不想听到陶佑铭的名字，又加了一句，“她是你的粉丝，上次《城影》的首映门票还是她让给我的。”
　　想起之前的惨痛经历，乔波恨恨道，“跟她老板一伙的，肯定是个高端黑。”
　　乔波给了唐桦一张点映的入场券，座位是预留席，比粉丝团的内部赠票还要靠前。身后是一大片人山人海，唐桦左右两边的位子居然是空的，也让人有点不可思议。主创团队还没有出现，身后粉丝们的尖叫声就已经一波高过一波。
　　唐桦觉得，这票如果拿去卖，一定很贵。 
　　随着主创团队走上舞台，尖叫声一瞬间将主持人的声音淹没，唐桦看到乔波就站在舞台中间，他穿的竟然还是那天她穿过的外套。他对粉丝们挥了挥手，然后接过了主持人手里的话筒，“这部电影筹备和拍摄的过程，对我个人而言，是非常珍贵的回忆。”
　　唐桦想起她唯一的一次剧组探班，原本混在粉丝里想给他个惊喜，结果却是自己哭得话都说不清楚，害老乔照顾了她一个下午。
　　“今年这一年，也是我最为充实和有活力的一年。”
　　她想起自己如何回到北京，如何参与了《城影》的拍摄，在影视和学术两个圈子里来来回回，她想起同乔波一起相处的点点滴滴，忍不住露出微笑，又觉得想哭。
　　她是全世界最糟糕的恋人，明明承诺过会同他分享一切，但给出的却那么少。
　　“无论是在事业上，还是在生活上，我都觉得幸福。”
　　他的话说得含糊，视线却一直落在她的身上，他看到她眼中噙满泪水，粉丝们的欢呼声尚在耳畔，他看着她，像是要看透她全部的生命。
　　“更让我幸福的是，我们还有很长时间。”
　　粉丝见面环节一共持续了不到二十五分钟，灯光渐渐暗下来，剧场安静了。黑暗中，有人把一桶爆米花放在唐桦的手里，她觉得眼睛湿润，却很温暖。她慢慢转过头，看到乔波正用温湿的手帕轻轻地擦她的眼泪。
　　“是我给你的太少，才让你觉得不安。”
　　“不，”乔波紧紧地攥着她的手，“我的世界很小，我害怕它装不下你，但你的世界那么大，我又怕永远填不满。”
　　唐小桦终于止住了哭泣，用力地摇了摇头。
　　我的心很小，她说，你早就把它填满了。
　　那天晚上，乔波和唐小桦进行了一场智商下线的谈话。
　　这场谈话是乔波提议的，他说，我们应该进行一场抛弃理性的，纯感性的交流，方法我倒是有一种，不知道你愿不愿意试试？
　　唐小桦懵逼了，她说，智商在线我能保证，下线有点难。
　　下一刻，她就被乔波扑倒在她家的小双人床上，“现在下线了吗？”
　　乔波和她挨得太近了，唐桦的小心脏已经开始超负荷跳动，好像下一刻就会罢工。她努力调整呼吸，刚想说点什么，嘴巴就被乔波狠狠地吻住，心里有什么痒痒的，但她破碎的智商还在死死挣扎。
　　这一吻终于结束，唐小桦只觉得自己要憋死了，大脑缺氧，智商大概再也回不来了。
　　乔波问她，你敢不敢陪我疯？
　　她迷迷糊糊地像个小傻瓜，喃喃地答了一句，敢。
　　

　　☆、25

　　唐小桦上午十点钟才醒。
　　醒来的时候整个人都被乔波抱在怀里，和别人肌肤相贴的触感奇怪极了。她稍微动了动身子，乔波就醒了，却没有舍得放开她，“智商下线的感觉好吗？”
　　好个鬼。 
　　唐小桦把被子往自己身上扯了扯，不说话，她害羞的模样让乔波觉得有点得意。拿起手机看了看，只有老黄的一个电话和几条信息，多半又是和新电影有关。他觉得有点烦，翻个身又把唐小桦搂得更紧了一点，“你要睡到什么时候？”
　　“睡到饿。”
　　乔波的手往下移了移，放在她肉乎乎的小肚子上，“想不想吃糯米团？”
　　“要加咸蛋黄肉松油条的。”
　　五十分钟后，唐小桦在老张的菜馆里吃到了糯米团，另配鲜肉小馄饨一碗。唐小桦最爱吃小馄饨汤里面的紫菜，吃完自己碗里的，还要盯着乔波碗里的，乔波就只好捞出自己碗里的也给她吃。
　　“你不要又把胃吃坏。”
　　他说着，把手里的糯米团肉松最多的部分递到她嘴边，看着她美滋滋地一口咬下去，就觉得很满足。张经理敲了敲包厢的门，说后厨新做的芝士蛋挞好极了，要不要拿来给唐小姐尝一尝。
　　唐小桦眼睛都亮了，乔波却说今天吃得太多了，改天再吃。
　　“要吃。”
　　“不行。”
　　“要吃。”
　　“那，就一个。”
　　老张笑眯眯地退出去张罗了，乔波伸手捏了捏唐小桦的脸，“搬回凯林公寓，和我一起住，保证你每天都能吃到蛋挞。”
　　“我不一定每天都想吃蛋挞。”
　　“但你一定每天都想见到我。”
　　唐小桦翻了个白眼，说这个人怎么这么自恋，又说我也会想吃蛋黄酥桂花糕奶油泡芙什么的，最后她说，“那儿离学校太远了。”
　　“我搬到你家。”乔波问，“欢迎吗？”
　　唐小桦想了想，说，“如果每天都能吃蛋挞的话，可以。”
　　老黄得知乔波要搬家的消息时，惊得下巴都要掉了，他说老乔你这么长时间了才终于能够登堂入室，这也算守得云开了。他又说，唐小桦那个公寓面积是不是小了点，位置又在学校这种地方，你住着多少会不方便。
　　乔波没有搭理他，自顾自地翻着桌上的杂志，上面有一则《剑火重燃》的影评，将这部电影和几乎同期上映的《城影》做了对比，明明不是同类型的影片，却偏要拿来作对比，大概是因为票房接近的缘故。
　　又或许是因为，姚宇的人气节节攀升，隐约就要站到和他同等的一线大咖的位置。
　　“老乔，乔导想见你。”
　　“为新电影的事？”
　　老黄挠了挠头，说，那也不一定，他毕竟是你的，父亲。他说这句话的时候也觉得有点尴尬，偷偷地注意着乔波脸上表情的变化，他几乎没什么反应，好像他对乔维这个人从过去的反感变成了如今的不在意。
　　然后，就在乔波要走的时候，乔维忽然来了。
　　原本尴尬的气氛就变得更加糟糕了起来。
　　老黄自动退出自己的办公室，把场地让给了这对父子。乔维在沙发上坐下，给自己点了一支烟，“《单桥》这部电影我很用心，一定会拿奖。”
　　乔波觉得好笑，他想说，你拿的奖还不够多吗？
　　“这部电影，我希望能跟你合作。” 
　　“我暂时不接新片。”乔波说。
　　“我听说你们还在一起。”乔维说，“《城影》的庆功宴之后，你去她家了，是吗？”
　　“我的私事不需要和你交待。”
　　“乔波，你一定要用这种态度跟我说话吗？”乔维手里的烟熄灭在烟灰缸里，他走到乔波面前，试图用父亲这个威压震慑他，“我不赞同你们在一起。”
　　乔波这次真的笑了，他推门要走，身后的乔维却忽然大喊，“你要用你的演艺生涯，跟我开这样的玩笑吗？”
　　门被关上，乔波头也不回地走了。
　　他觉得自己必须马上和唐桦见面。
　　很多时候，他觉得唐桦就是他坚实的后盾，和乔维闹得再僵又怎么样，放弃演艺生涯又怎么样，彻底了断了这一段扭曲的父子缘分又怎么样，只要唐桦还在，他总觉得自己还有一条退路。
　　就像现在这样，当他打开公寓的门，看到唐小桦正把周助理送来的东西一件一件地归置起来，她不耐烦极了，简直分分钟就要爆炸。看到乔波回来，把手里的衣服丢在他身上，嚷嚷着说，“你衣服怎么这么多！我一个大衣柜都被塞满啦！烦死啦，你自己搞！”
　　她嘴里这样说着，还是去把箱子里他那一摞书拿去书柜放好，一边放还一本一本翻开看看。她说，这本我看过挺好看的，乔波就说，是好看。她说，那本我没看过，好看吗？乔波就说，你看看就知道了。
　　待乔波的东西都被整理好，和唐桦原来不多的东西混在一起，原本显得有些空荡的小公寓一下子就被塞满了。唐桦整个人瘫在沙发上，抱着薯片袋子咔嚓咔嚓地吃，乔波把她手里的袋子抢过来，“少吃垃圾食品行吗？”
　　“杜老乔！”唐小桦一脸悲戚地看着他，“你以前不这样的！”
　　看到她委屈的样子，乔波抓着袋子的手就僵住了，他觉得自己真的拿这个人一点办法都没有，“就，再吃五片。”
　　姚宇同南影正式解约，和平分手，他同经纪人曹敏一同注册的宇阳影视文化公司也逐渐浮出水面，出现在公众的视线中。新电影正在筹备，将和邓山导演再度合作，长影为这部电影出资了五千万，并顺利地将风头正盛的邓导签到旗下。
　　唐桦得知这个消息时，正在办公室吃鱿鱼丝，她刚刚完成了一篇论文的初稿，发给陶院长审阅之后，忙里偷闲翻了翻手机，就在乔波的粉丝群里看到了这则大新闻。迷妹们都炸开了锅，都说南影这回可是养虎为患，姚宇翅膀硬了，这就要飞出去和老东家抢山头了。
　　“怎么个抢法？”
　　“邓导以前和南影关系好得像一家，不然《城影》也不会找他导演。”
　　邓导和老黄称兄道弟的关系，唐桦是亲眼见过的，但是他俩关系破裂又和姚宇的离开又什么关系，她想不通。正琢磨着，罗西西不知道什么时候跑到她的身后，只往她手机上瞄了一眼，嘴里的娱乐八卦就如滔滔江水一般绵延不绝了起来。有内部消息显示，和邓导闹翻的不是南影，而是南影的幕后大股东乔维导演，话说他们俩和黄总都是年轻时一起抬过胶片的交情，如今在公开场合里提到对方都是缄口不言，也是怪事。
　　“坊间流传，因为《城影》没给乔波男一，乔导不高兴了。”
　　“乔维真这么护犊子就好了，再说男一又不是邓导定的，要掐也是掐老黄好吗？”
　　罗西西把嘴里的鱿鱼丝咽下去，“看不出来呀唐老师，你消息很灵通嘛！”
　　唐桦的嘴角抖了抖，“还不做实验去？”
　　罗西西小同学抓了一把鱿鱼丝，小跑着溜了。
　　看着手机上粉丝群里疯狂的刷屏，唐桦有点烦躁，她有心问一问姚宇，却又觉得实在不妥，转而打开了读者群，稀里糊涂地丢了一个失落的表情。
　　“老乔老乔？”
　　老乔还没反应，损友们倒先有了动静。
　　“忽然想起了小桦大大和老乔俩人在群里冒粉红泡泡的岁月。”
　　“楼上，别怀念了，那是我们终将逝去的青春。”
　　此时此刻的乔波正窝在客厅的沙发里，看着屏幕上的信息，觉得有点好笑，他猜到唐桦是想问姚宇的事情——故意在群里提问，多少还算顾忌了自己的情绪。
　　于是他很快回复了一条，“想问你男神的事？”
　　“老乔你神算，快告诉我姚宇为什么和南影解约？”
　　“不是解约，是不再续约，这是很正常的工作变动。”
　　“像我从南影离职一样正常吗？”
　　乔波叹了叹气，邓导和南影的关系在乔维举办的那次聚会后逐渐冷淡，原先有意开展的合作项目如今纷纷搁浅。曹敏和姚宇成立的小公司忽然得到大笔注资，姚宇开始透露解约意向也不过是唐桦离开南影后两个月的事。
　　但这些都不是他想说的，“你既然都离职了，还问这些干什么？”
　　“我就想知道，不行吗？”
　　“那就回家问你男朋友。”
　　群里的气氛变得紧张了起来，围观的吃瓜群众都不由得冒出冷汗：
　　“大大们的谈话太严肃了，不明觉厉。”
　　“那我们不如聊点轻松的话题，楼下你来。”
　　“小桦大大什么时候有了男朋友？”
　　“算了吧，除了老乔谁还能受得了小桦大大的暴脾气？”
　　读者群里忽然安静了，就好像是不小心戳破了什么惊天大秘密，正准备着手处理实验数据的唐桦一下子炸了，这群损友这是几个意思啊？
　　“我男朋友爱我爱得不行不行的，我说吃原味的薯片他绝不买洋葱的，我说要草莓味的泡芙他绝不拿奶油的！”
　　“每次出差都给我带好吃的，让他去排几个小时的队，眼都不眨一下！”
　　“还是个大明星，长得特别帅！”
　　损友们表示看不下去了，都说小桦大大这是要疯。
　　“不信你们问老乔，他可以给我作证！”
　　唐桦小公寓的客厅里，电视新闻播放的短片正介绍着愈发严峻的全球气候形势，乔波听不太懂，只知道这大约和唐桦的研究方向有关。他看着炸了毛的唐小桦在群里的留言，忍不住笑出声来，没来得及出面给她作证，却听到门外的动静。
　　先是唐爸的声音：咱来早了，闺女没下班，家里没人。
　　然后是唐妈的声音：不怕，我带钥匙了。
　　乔波默默地整理好自己，打开了门，“叔叔阿姨，你们，好。”
　　这种处境有点尴尬，唐家爸妈坐在沙发上，乔波默默地站在一边。唐爸哭丧着脸，说猪拱了我家大白菜，还干脆住我家菜地里了。
　　乔波小声解释说，这边唐小桦上班更方便一点。
　　唐爸恨恨地说，你也很方便啊？
　　乔波不敢说话了，唐妈从保温罐里拿了一个包子给他，“小杜，尝尝我这包子。”
　　乔波接过来咬了一口，“阿姨的包子真好吃，什么馅儿的？”
　　“白菜的。”
　　唐爸更郁闷了。
　　中午十二点半，唐桦下班回家吃饭睡午觉，一进门就懵逼了。
　　在她不足二十个平方的小客厅里，杜家二老坐在沙发上，他爸她妈坐在餐桌前，乔波可怜巴巴地站在四位中间，头低得像个鸵鸟——如果不知道他是个演技派，唐小桦都要被他骗过去了。
　　乔波说，都是我不对，我对唐小桦死缠烂打，害她一失足成千古恨，辜负了外公外婆对我的教导和叔叔阿姨对我的信任。
　　卧槽杜乔波你台词真不错啊！
　　“我想跟唐小桦结婚。”
　　杜老掏了掏西服口袋，说咱家户口本我都带来了，就等亲家一句话。
　　唐爸快哭了，说我养的这么好的闺女还想在身边多留几年。
　　唐小桦说，都是我的错，这些年一共也没在你们身边待几天。
　　杜师母说，唐家妈妈，你们搬到北京来嘛。
　　唐妈说，在北京哪里买那么好的螃蟹和带鱼啊？
　　乔波低着头，“我让老张给您送。”
　　杜老说，“那就，这么定了？”
　　

　　☆、26

　　接到乔波电话的时候，乔维正在同老黄讨论《单桥》的策划案。乔波的名字出现在手机屏幕上，他一时间恍若穿越，抬起头，对上了老黄同样诧异的眼神。
　　乔波的语气一如既往地冷淡，只说想一起吃个饭，“时间地点由你定。”
　　“我只有下礼拜六有空。”
　　“好。”
　　电话挂断，乔维看着日程表上的那个日期，默默地点起了一支烟，望着窗外，不知作何感想。老黄坐在一边跟他发牢骚，说最近的事情也是奇了怪，《城影》明明是我们南影的片子，最后落得好处最大的竟然是长影。
　　“邓山也去了长影，曹敏的公司也是长影注的资，姚宇现在差不多是长影的人了。”老黄一边刷着手机上的消息，一边偷偷注意着乔维脸上的表情，“老杨这是明着坑咱啊？”
　　乔维却声色不动。
　　他不知道自己是如何同乔波走到今天这步的。
　　他在乔波出生的那年就和他母亲离婚了，为了不惊动有恩于他的杜家二老，离婚是秘密的，他们甚至对谁也没有说。乔波跟着母亲在杜家长大，这很好，总好过跟着他在一个接一个的剧组中过颠沛流离的生活。但是，在他十四岁那年，母亲因意外去世，这种生活还是来了。
　　乔波和唐桦说起这些过往的时候，他们正靠在一起，窝在沙发上看书，客厅里只有落地灯开着，光线很暗。唐桦忽然说，我要你约乔导出来吃饭，你不高兴了。
　　“嗯。”
　　“可是我觉得……”
　　“没有必要。”
　　唐桦瘪瘪嘴，把手里的书丢在他身上，“我特别喜欢你，我们一定能白头到老。”
　　“你忽然说这么好听的话，后面一定有难听的在等着我。”
　　“乔导在心里是认可你的，他对你有很深的期待。”
　　“他连我的出生都没有期待过，再期待其他的还有什么意义吗？”乔波说完，认真地看着她，“电话我已经打过了，我们明智一点，让这个话题暂停好吗？”
　　唐桦点点头，伸手抬起他的胳膊搭在自己肩膀上，她不说话，只看着他，大大的眼睛里有星光，有世界，有未来，有他。
　　他觉得她的眼睛在说话。
　　她说，我爱你，爱极了。
　　一周后的星期六，晚上八点，乔波和唐桦如约来到一家名为nomay的餐厅门口。这是乔维最喜欢的餐厅，他如往常一样提前让餐厅清了场，偌大的大厅里就只有他们三位客人，还有六个人组成的弦乐团孤零零地拉着新年组曲——今天是这一年的最后一天。
　　唐桦想着，能让餐厅把提前预定出去的跨年餐位全部退掉，当真大手笔。
　　乔维却忽然对乔波说，今天是你的生日，生日快乐。
　　乔波依旧冷着脸，说，谢谢。
　　“今天中午我妈做的打卤面他吃了两碗，保证快乐。”
　　乔维又问，你外公外婆身体还好吗？
　　乔波回答说，很硬朗。
　　唐小桦又说，二老这个年纪还能把卤都喝了身体也是棒棒的。
　　“我准备和唐桦结婚。”
　　“我不同意。”乔维说。
　　“不是来问你意见的。”乔波说。
　　气氛忽然有点尴尬，服务生上了三盘精致的前菜，唐小桦正犹豫着要不要动叉，就听乔波说，尝尝看合不合口味，她就不犹豫了，拿起叉子吃了起来。
　　一整片三文鱼放进嘴里，她叹了一句，“好吃。”
　　于是乔波的那片就也落进了她的盘子。
　　乔维低声说了句，没规矩。
　　唐桦笑眯眯地看着他，心想有没有规矩在你看来也没什么差别，她这笑容落在乔维的眼里，就有了别的意味。
　　“你让乔波约我出来，就是来示威的吗？”
　　乔维有点激动，刀叉碰在瓷盘上的声音非常刺耳，乔波的眉头皱了起来，下意识地去握唐桦的手，却被她反过来紧紧地握住。
　　“我不是来示威的，乔波喜欢我，这件事到底有什么了不起？”唐桦说到这里，认真地想了想，却觉得自己的逻辑有点混乱，她无奈地叹了叹气，终于放弃了抵抗，“是挺了不起的。”
　　乔维没有再说，只看着她，她也毫不怯场地看着他，良久，乔维说，吃饭吧。
　　随后的两个小时里，双方几乎无交流，但好歹没有不欢而散。
　　晚上十点半，唐桦在副驾驶位上打了个哈欠，埋怨说这顿饭没吃到什么特别好吃的，花的钱倒是足够买一辆好车。
　　“你又不会开车。”乔波说，“要车也没用，吃掉就对了。”
　　远处的夜空绽开了一朵绚丽的烟花，明天会是新的一天，也是新的一年。唐桦的额头贴在车窗玻璃上，看着街上稀疏的车流，直到雾气妨碍了她的视线。她伸出手指，画了一张可爱的笑脸，“杜乔波，生日快乐，我今天很高兴。”
　　车子在路口停下来，他轻轻地握了握唐桦的手，“我也很高兴。”
　　新年假期结束，陶院长回归了工作队伍，T大地球系统可惜实验室的气氛又变得紧张了起来。
　　唐小桦来到学生办公室门口，看到学生们头顶上的低气压，估摸着刚刚陶院长一定又来训过话。她背着手迈了进去，走到罗西西的座位前，小声问，这是怎么了？
　　“陶院长说我们懈怠。”罗西西瘪着嘴说，“他怎么不多住几天？”
　　唐小桦笑了笑，掏出一叠入场券放在桌上，“给你们的新年礼物，今天晚上早下班，都去看《剑火重燃》的新年首映。”
　　学生们纷纷围了上来，把入场券瓜分一空，罗西西小同学更是感动得泪流满面，说这场首映的票子连黄牛都搞不到，“唐老师你是我的神，我终于能见到乔波了！”
　　唐桦的嘴角抖了抖，学生们却忽然安静了，都像见鬼一样迅速地回到了自己的座位。她回过头，果然看到陶佑铭正站在自己身后，一脸严肃。
　　“唐桦，到我办公室一趟。” 
　　陶佑铭的办公室还是老样子，东西很少，除了必要的资料和文件之外，就是笔记本电脑和三台显示器非常显眼。唐桦并不同他客气，自己在沙发上坐好，等着领导训话。陶佑铭说上次的报告多亏了你，她就说，感谢领导给我出风头的机会。陶佑铭又说，这段时间工作积压了不少，她就说，陶院长工作效率奇高，这点小事不在话下。
　　“顾晟跟杨丽今晚来我家吃饭。”
　　“啊？”
　　“你也一起来吧。”
　　唐小桦看着天花板，说，“我，看情况吧。”
　　顾晟做菜是一把好手，中餐西餐样样行，因为曾经在新加坡工作过的缘故，东南亚口味也会那么几种。他是今晚的主厨，陶佑铭做他的副手，杨丽特意准备了一束百合花放在餐桌上，摆好碗筷，才去厨房帮忙。
　　顾晟问陶佑铭，叫小桦来了吗？
　　陶佑铭说，叫过了，她不一定有空。
　　“你犯胃病这次，多亏了小桦。”顾晟说，“你这脾气，换了别人的话你能听吗？”
　　“是。”
　　顾晟看了看自己的太太，惊讶地说，“他居然没有反驳我？”
　　杨丽一边切番茄丁，一边笑，“老陶，你放心，小桦一定会来的，她最喜欢吃顾晟做的烤鱼了。” 
　　陶佑铭下意识地看了看门口的方向，心中升起了一种莫名其妙的期待。
　　门铃响了，唐小桦提着一袋子车厘子站在大门口，“姐，我就拿了点水果，还差什么随时去我家取。” 
　　杨丽赶紧把她让进来，说什么都不差了，就差你这个人。
　　主菜是烤鱼和炒海鲜，陶佑铭又亲自下厨做了几样简单的家常菜，花样不多，却让在座的四位找到了留学在外时的感觉。杨丽趁着陶佑铭和顾晟去取酒的工夫，悄声问她，你和你那个大明星男朋友彻底分了？
　　“姐你这叫什么话，天天盼着我分手，你还能给我找个更好的吗？”
　　杨丽默默把陶佑铭的条件想了一遍，“能。”
　　顾晟和陶佑铭在厨房里找酒，陶佑铭存了一瓶法国带回来的红酒，想着今天和老友小酌几杯，顾晟却说，这酒今天是我跟杨丽的，你可别惦记，万一又犯了胃病，你还指望小桦再救你一次？
　　“说实话，陶佑铭，你觉得小桦这个人怎么样？”
　　“她是个很好的人。”
　　唐小桦还在和杨丽聊天，她说我们发展挺好的，说不准什么时候就去领证了。杨丽戳了戳她的脸，说你这种在电视剧里就叫傻白甜，专门等着被人骗，他是个演员，公众人物，能说结婚就结婚吗？
　　“演员怎么了，演员还不许结婚了？”
　　话说到这里，陶佑铭和顾晟拿着红酒走出来，问她们在聊什么这么热闹。杨丽当着陶佑铭不好多说，只说在聊现在的偶像明星，顾晟觉得好笑，说你平时连电视剧都不看，聊的什么偶像明星啊？ 
　　于是话题就又转回了科研、教学、项目、合作，不知不觉就聊到了深夜。
　　“小桦回到T大的消息，大概很快就会在MP研究中心传开了。”顾晟说，“不知Annie会作何感想。”
　　“她已经给我发过邮件了。”唐桦说，“她说很高兴我能继续研究工作。”
　　“Annie是个好人，”杨丽说，“只是有的时候，太好了。”
　　顾晟说，我们过两天就要回德国了。
　　陶佑铭说，项目合作进展顺利，过阵子我也会过去一趟，到时再聚。
　　唐桦觉得有点无聊，打了个哈欠，她一直警惕地听着门外的动静，看看时间，首映礼早就应该结束了，乔波还没有回来。她翻了翻手机，看到了几条来自乔波的信息：
　　“我被狗仔盯上了，今天可能要晚点回家。”
　　“你早点睡，我不会吵醒你的。”
　　“晚上少吃一点。”
　　可是那天直到天亮了，乔波也没有回来。
　　

　　☆、27

　　姚宇打来电话的时候是早上八点钟，唐桦正要出门。
　　男神的声音既焦虑又疲惫，背景音十分嘈杂，大概是在片场，他大声问，“你现在在哪儿？”
　　这个问题问得唐桦有点懵，“在家。”
　　电话那边的姚宇似乎松了一口气，然后他又问，“你有没有事？”
　　“有，我要去上班。”
　　男神就呵呵地笑起来，这样的笑声让唐桦回忆起他们一起泡在剧组的那段好时光，“那你去，我，我就是问问，你……我们好长时间没见了。”
　　唐桦本想和他多聊几句，却听到电话那边传来曹姐催促的声音，“我得化妆了，再见。”
　　挂断电话的那一刻，姚宇如释重负。
　　乔波在昨晚的首映式结束之后，遭遇记者围追堵截，对方在被发现后依然穷追不舍，逼得乔波的车子撞在了护栏上，司机受轻伤。曹敏拍了拍自家艺人的肩膀，她不知道该说点什么才好，“娱乐圈就是这样，向来如此。”
　　姚宇点点头，他懂。
　　化妆师已经准备就绪，厚厚的粉底像是一层颜料，遮住了他全部的情绪。他看着镜子里的自己渐渐变成了另一个人，一个自己不认识的人，真实的自己被丢弃，这种感觉却意外地好极了。因为只有在角色里，他才不会回忆起，曾经她望向他时，眼睛里闪过的光。
　　乔波回来的时候是晚上八点，唐桦也刚回家不久。
　　他看上去一夜没睡，整个人都疲惫极了，他迫不及待地给了她一个拥抱，她就敏感地闻到了他身上淡淡的消毒水味。
　　她问他，你从医院回来？
　　“嗯。”
　　“你受伤了吗？”
　　“没有。”他把她抱得更紧了一些，“小周受了点伤。”
　　“严重吗？”
　　“不严重，老黄的司机送我回来的。”
　　唐桦扶着乔波回到卧室，把他捂进被子里，看着乔波在小双人床上睡得沉了，她才轻手轻脚地走进厨房，把红豆汤用小火煮上，然后打开了手机里的乔波粉丝群。群里的迷妹们已经炸飞了，骂狗仔的话不下五千条。
　　他们说，人红是非多，老乔都红了二十多年了，头一次遇到这么多是非。
　　“还不是因为他的圈外女友？”
　　“听说狗仔一直追车就是以为他女朋友在车上。”
　　“说起来他这个女朋友真是祸水，老乔为她都要息影了。”
　　唐桦觉得心里有点堵，敲门声却在这个时候响了起来。打开门看到老黄的时候，她有点意外，再看到他身后的乔维时，她就彻底懵了。
　　她说，乔导大驾光临，我这可真是蓬荜生辉。
　　乔维四下看了看，然后嫌恶地在沙发上坐下，“乔波呢？”
　　“刚睡着。”
　　唐桦说完，拿了两只杯子，翻出乔波的好茶叶泡上，茶香散出来的时候，她听见乔维低声说了句，暴殄天物。
　　“你们自便，”唐桦说，“我还煮着汤。”
　　这间不足八十平方的小公寓在乔维眼里实在小得可怜，却胜在温馨舒适，让他不由得回忆起自己的青年时光。厨房里飘出红豆汤的香味，老黄对他说，小周伤得不重，在医院处理好已经回家休息了，媒体那边也打好了招呼，这次的事情不会报道。
　　他没说的是，那些已经被上传到社交媒体的照片却很难删干净。
　　乔维默默地喝着茶，不说话。
　　“乔波要息影的事情，媒体闹得有点过。”老黄试探着说，“压都压不住。”
　　他说这话时，唐桦正端着一碗红豆汤走出来，想起没有加糖，又返了回去，加了足足两大勺白糖。再走出来的时候，刚好听到乔维说：
　　“我可以同意你们结婚。”
　　她一下子怔住了。
　　“但是，你必须保证，一年之内不能公开”
　　“为什么？”
　　乔维没有答话，倒是老黄开口解释，说乔波现在在上升期，如果不快点把息影的谣言压下去，他的事业一定会受到影响。
　　唐桦点点头，表示理解，然后她问，“还有别的条件吗？”
　　“让乔波搬回去。”
　　“那不行。”
　　这次是乔维问，“为什么？”
　　“这是他家，我没权力赶他走。”
　　她这种理直气壮的态度让乔维觉得有点难堪，但“家”这样的字眼又让他不得不做出让步，“他的演艺事业到达巅峰之前，你们不能公开。”
　　“巅峰怎么算？”
　　“再拿一个影帝。”
　　“我同意。”
　　“我不同意。”
　　卧室的门忽然开了，乔波站在门口，一脸疲惫，他认真地看着乔维，又重复了一遍，“我不同意。”
　　乔维也看着他。
　　这一对冤家父子就这样相互看着，直到唐桦扯了扯乔波的袖子。                                                                 
　　她说，我煮的红豆汤，放了糖的，你尝尝？
　　看着那只冒着热气的白瓷碗，堵在乔波心里的什么东西，仿佛慢慢融化了。
　　直到乔维和老黄离开，小公寓里终于又剩下唐桦和乔波两个，他们都松了一口气。乔波说，你煮的红豆汤好吃极了，吃一辈子都不会腻。乔波又说，你不要听乔维胡说，我一点委屈都不会让你受。唐小桦托着下巴看着他，忽然问，“你还能跟我结婚吗？”
　　乔波沉默了。
　　他想要一段完满的有结果的爱情，他知道唐桦也是这样想的，但他想到昨晚发生的那一幕，他不能把这样好的唐桦暴露在那样混乱的环境中。
　　在这样的沉默中，唐桦爆发了。
　　“杜乔波，你是不是想赖账？你不想娶我了？”
　　乔波被问懵了，他看着唐小桦大眼睛里闪着的泪花，心中一阵慌乱，下意识地去抓她的手，却被她躲开，“唐小桦，你不要胡说。”
　　唐桦不说话，眼泪吧嗒吧嗒地往下掉，乔波觉得自己大概是疯了，拿起电话立刻拨通了老黄的号码。黄总正在开车，他看了看坐在车子后排闭目养神的乔维，毫不犹豫地按下了免提键，乔波的声音立刻响在宽敞的奔驰车厢里。
　　“替我告诉乔导，他的条件，我同意，那部片子，我接。”
　　乔波挂断电话的瞬间，唐小桦的眼泪立刻就收回去了——她大概有当演员的天赋，乔波想，“满意了？”
　　唐小桦低着头摆弄着自己的手指，不看他，“杜乔波，你不要生我的气。”
　　“我敢吗？”
　　“我也是没办法，我把我们家户口本都偷出来了，再不还回去我爸该发现了！”
　　她的模样可爱极了，乔波的嘴角忍不住往上扬，“真的？”
　　“真的！”
　　唐小桦说着，跑回卧室，打开她藏户口本的小抽屉，却看见那个红褐色的小本本上面多出了一样东西。那是一只戒指，样式看上去很简单，上面镶着的那颗钻石闪耀着浪漫的粉红色。她蓦地转回头，乔波就站在她身后，看着她。
　　这是乔波一生中最重要的五分钟，他把台词里的每一句情话都回忆了一遍，却没有找到任何一句适用于当下这个场景。
　　嫁给我。
　　我会永远对你好。
　　无论他怎样开口，请求或是表白，她都一定会答应，毫无悬念——但他说不出来，世界上任何的语言都没有办法表达他此刻的心情，甚至于唐桦捏着的那只该死的戒指，那是他能找到的最美的一只了，但也根本衬不上他想要给出的承诺。
　　乔波第一次怨恨自己的笨拙。
　　“你明天，”他问，“有空吗？”
　　“啊？”
　　“陪我去民政局，办点事。”
　　唐桦和乔波结婚了。
　　老黄在婚姻登记处找了个熟人，两个人在不多的几位亲友见证下签了字，领了证，合二为一的两家人坐在一起吃顿饭，就算礼成。家宴临近结束，老张在乔波耳边说了些什么，他的脸色就变得有点难看。
　　“乔维来了。”乔波压低声音说，“在外面。”
　　乔维已经有二十多年没有同杜家二老见面了。
　　上一次还是在杜妍的葬礼上，他被杜老用拐杖生生打了出去，气得杜师母当场晕倒，在医院住了两个月，出院后就留下了犯糊涂的毛病。而他同杜妍的过去，更是所有知情人都缄口不谈的一段往事。
　　见到乔维，杜师母一把抓住他的手，说，“小维，你看，毛毛今天结婚了。”
　　乔维点点头，低声说了句，“是。”
　　“囡囡怎么还不回来？”
　　想到过世的妻子，他低下头，再也说不出话。
　　“乔波的婚事是我做主的，”杜老说，“小桦是个好孩子，她在T大做教授，为了不影响工作，他们两个人的事情暂时不宜公开，这件事我也做主答应了。”
　　这让乔维有点意外，他看了唐桦一眼，点点头，“也好。”
　　临别时，乔波对乔维说，“片场见。”
　　这位处境尴尬的父亲没有回话，从口袋里掏出一只破旧的小盒子，放到他的手里——乔波认得它，这是母亲最珍贵的一件遗物，但他却一点都不想在这个时候看见它。
　　“你拿回去。”乔波说。
　　“这是你母亲生前的意思。”乔维说着，看了看唐桦，“是给她的。”
　　唐桦猜那大概是一枚戒指。
　　想到乔维会把它拿来的原因，她觉得有点感激，看了看身边的乔波，他眼里的痛苦和怨恨让她意外，这对父子向来是冤家，但她从没想过他们为什么会有这样的深仇大恨——想到这里，唐桦想要接那盒子的手又收了回来。
　　“多谢你的好意。”唐桦说，“等我们的婚事能公开了，我再拿。”
　　这天回到家，乔波坐在沙发上一言不发，唐桦安静地在他旁边坐了好久，却只等到了他的一句，“对不起。”
　　“啊？”
　　“他们结婚不到两年就离婚了，我妈在去世之前，被抑郁症折磨了十三年。”乔波的声音很平静，唐桦却能从中听出难以掩饰的恨意，“那是我妈的结婚戒指，他竟然想把这种不吉利的东西拿来给你。”
　　唐桦觉得乔维可能不是这么想的，但她没有说，只把头轻轻地靠在他的肩膀上，“你对我太没信心了，我可是万能的作者大大，你是我的迷弟小粉丝你忘了吗？”
　　乔波对婚姻向来没有信心，在遇到唐桦之前，他从没想过自己会拥有一个家庭。唐桦的出现是一个奇特的意外，他开始关注阳光空气和食物，关注自己生活的点滴——她让他开始接纳自己，让他知道，他可以用另一种方式生活。
　　她是一道光，照亮了他生命中的裂缝，她眼中反射出的自己总是坚定美好，让他都忍不住对未来有了期待。是的，想到这里，乔波的嘴角微微扬起来——他已经有了最值得期待的未来，“是是是，我没忘，唐小桦最厉害了。”
　　

　　☆、28

　　顾晟夫妇离开北京的那天是个周末，天很冷。唐桦和陶佑铭照例去机场送别，回来的路上，陶佑铭忽然提起了几天前和校领导的座谈——他向来对行政活动兴致缺缺，唐桦也不知道他为什么会说起这些。
　　直到他提起了一个人。
　　“刘辉校长特别同我说到了你。”
　　唐桦看着窗外的风景，漫不经心地说，“她可真会记仇，我以前逃过她一个学期的生态学原理。”
　　“我听说了，期末卷面拿了满分，平时成绩却是空的。”
　　“后来我找她，我说我要申请CIT的直博，问她怎么才肯把平时成绩补给我。”
　　那还是她读大学时的事情，如今却历历在目，她记得那位优雅的女老师看着她，说，我给你出一个题目，如果你能答得上来，我就把平时成绩给你补上。然后，她转过身，在黑板上写下了一系列唐桦根本看不懂的生态学方程。
　　唐桦说，我不会，你这是故意为难我。
　　刘老师说，这个方程是有缺陷的，我也不会。
　　然后，她说，这道题你欠着，我等着你给我答案。
　　“利用不同观测数据反演气候变化指数的模型。”陶佑铭的声音把唐桦拉回了现实，“这是你的博士论文题目，然后就有了BAES模型的建立。”
　　唐桦没有说话，窗外是T大校园的冬日景色，她看过不知多少遍，却还是百看不厌。
　　“唐桦，”陶佑铭严肃地说，“今年气候谈判的专家团队由刘辉校长负责组建，你的名字已经在她的名单上了，我们需要BAES模型，我们需要你。”
　　唐桦觉得心里很乱。
　　BAES模型是她最得意的研究成果，是她的骄傲，但同时也是她最难攻克的难题，是她的心病。她为了优化这个模型耗费了巨大的时间和精力，整整四年，她坚信自己的研究思路是正确的，无可挑剔的，但结果却一次又一次让她失望。
　　手机铃声响起来的时候，唐桦猛地抬起头，资料铺满了她的办公桌，时钟已经指向了晚上九点半。电话是乔波打来的，问她怎么还没有回家？她整好资料，走出办公室，注意到斜对面陶佑铭的办公室里，灯还亮着。
　　“陶院长，还不下班？”
　　电脑前面的陶佑铭怔了怔，“这就走，我们刚好顺路。”
　　唐桦一直都知道，自己根本算不上一个优秀的scientist，如果她还能勉强衬得上这个称谓的话，但陶佑铭却和她不同。他足够专注，即便是走路的时候，也总是直视前方，好像周遭的一切都不会让他分心。
　　“我看了这四年里，MP研究中心发表的关于BAES的全部论文，我认为你的研究思路可能有一点问题。”
　　唐桦没有说话，一模一样的话Annie也曾经说过，她更倾向于Martin的研究思路，将模型区域化后再做整体讨论——这在唐桦看来，简直就是要把她的BAES碎尸万段，“我不觉得我的思路有问题，BAES最初就是按照global mode构思的，区域化拆分会影响模型的整体性，加大结果的误差，甚至导致错误结果。”
　　“如果把边界条件设计好就不会有问题。”
　　“陶院长，你看的是Martin的文章吧？”唐桦觉得自己分分钟要爆炸，站在公寓楼下对着陶佑铭吼了起来，“他的边界理论搞了三年，搞出毛线结果了吗？”
　　“那是因为他对BAES不够了解，”陶佑铭说，“我和他交流过，他说进一步优化BAES-RS需要模型结构的初始代码，但你一直不肯配合。”
　　“我不配合？”唐桦被他气笑了，“我呸！”
　　这天晚上唐桦又失眠了。
　　她在床上翻来覆去睡不着，脑子里全都是在德国时的片段。她的第三次实验没有得到理想的结果时，Annie曾经和她有过一次谈话，她认为Martin的思路有可取之处，建议他们好好聊一聊。
　　但这个提议却被她一口拒绝了。
　　她说，我相信我的思路不会出错。
　　Annie却说，Hua，从没有人可以永远不犯错。
　　“怎么还不好好睡觉？”
　　乔波的声音打断了她的思绪，“我吵到你了？”
　　“你心里的声音吵到我了。”乔波伸出胳膊，把她揽到怀里，“唐小桦，你想什么呢？”
　　“我在想……”唐桦的思路快速地转了几个弯，她的脑海里忽然出现了一个意想不到的名字，“崔梦圆。”
　　乔波懵了，“你和她很熟吗？”
　　“她最近怎么样？”
　　“《城影》上映之后反响很好，她又接了几部新片，虽然老黄不太喜欢她，但给她的资源还不错。”乔波说，“毕竟她爸爸是景峰集团的老板。”
　　“啥？”这下懵逼的人变成了唐桦，她一下子坐了起来，十分认真地看着乔波，“你说的一定不是那个专门开发高端楼盘的景峰集团。”
　　“就是那个。”
　　“卧槽那她还会和你这种小角色炒绯闻？还会被白玲抢角色？被抢了角色还去跟导演哭？” 
　　乔波一边把她塞回被子，一边说，“是是是，你乖乖躺好行吗？”
　　“我是不是，看错她了？”
　　乔波轻轻地把她搂在怀里，“没有人可以不犯错，睡吧。”
　　时间过得很快，转眼到了三月初，春节刚过，唐桦要去德国出差。
　　乔波对此深感不满，《单桥》电影春节前就已经开拍，他的假期少得可怜，两个人在一起的时间一分一秒都很宝贵。
　　“去多久？”
　　“就五天。”
　　“和谁一起去？”
　　“陶院长。”
　　乔波的脸一下子黑了，“又是他。”
　　“杜乔波，”唐桦说，“你对我们陶院长意见很大啊？”
　　“什么你们我们的，只有我是你的，知道吗？”
　　老张带人来上菜，一碗热腾腾的酸汤鱼被摆上桌，唐桦馋的口水直流，拿着小勺子迫不及待地舀汤喝。乔波把鱼肉盛在小碗里给她，她尝了一口，觉得味道不对。乔波又让老张拿了她平时喜欢的点心，她随便吃了点，就觉得饱了。
　　“怎么吃这么少？”
　　“你不是嫌我吃得多吗？”
　　乔波伸手在她肚子上摸了一把，“是胖了，那就少吃点吧。”
　　一年前的这个时候，唐桦收到了南影发来的邮件，糊里糊涂地开启了这段奇妙之旅。现在，她又坐在了飞往法兰克福的飞机上，要和自己过去的那段日子做个了结。她给乔波发了一条“我要飞了”的信息，空乘小姐温柔地提醒她关掉手机，飞机马上就要起飞了。
　　唐桦这次是以BAES模型项目中方负责人的身份到MP研究中心访问的，和她同行的陶佑铭要代表校方协调和MP研究中心的长期合作，名头大得吓人。出发之前，唐桦特意和Annie通了电话，电话那边Martin的声音还是一如既往地让人讨厌——我就说她一定不会放弃BAES的，BAES就像她的孩子，没有女人会放弃自己的孩子。
　　想到这里，她只觉得恶心得想吐。
　　“你脸色不太好。”陶佑铭说，“这次日程安排很紧，能坚持吗？”
　　“不会影响陶院长工作的，放心。”唐桦小声嘟囔了一句，戴上眼罩睡觉了。
　　耶拿还是老样子，同唐桦离开之前相比，并没有什么变化。她承认，这是一个做研究的好地方，总是恬淡安静，连时间都好像过得很慢。
　　但人就老得很快，不过几个月没见，Martin已经老得让唐桦几乎认不出来，原本就不多的头发也全掉光了。唐桦幸灾乐祸地说，“时间在你身上留下了更深的烙印，Martin，但愿它们给你智慧。”
　　对方也是分毫不让，“是的，Hua，智慧让人谦卑，你比我更需要它。”
　　这次会谈时间很短，进展却格外顺利。陶佑铭谈到了BAES模型，他认为这个模型和当下的主流气候模型都不一样，理念更先进，实用型更强，它早该被完善的。然后，全部与会人员的目光就都集中到了唐桦身上。
　　“我会重新开始BAES的研究，从区域化分析入手。”
　　“谢谢，Hua。”Martin说，“很高兴和你继续合作，你确实学会了谦卑。”
　　他们在耶拿的行程只有三天。
　　这三天里，唐桦的精神高度紧张，时刻准备着同Martin撕逼，到了要回国的那天，她瘦了一圈不说，脸上连一点血色都没有了。杨丽建议她改签，她心里惦记那个每天都要在电话里说想她的人，怎么都不肯。就这么硬着头皮上了飞机，九个小时的飞行结束，她吐得胃都空了。
　　陶佑铭说，你这样不行，我马上带你去医院。
　　唐桦连说话的力气都没，任凭他摆弄着进了医院。急诊室里的医生检查了她的身体状况之后，问了她一个问题，你结婚了吗？
　　唐桦懵了，眼皮动了动，没说话。
　　“你是不是怀孕了？”
　　

　　☆、29 唐桦怀孕了。
      　　那张单薄的化验结果拿在手里，她坐在观察室的病床上，哆哆嗦嗦地掏出手机，拨通了乔波的电话号码。她心里有点乱，不知道在这种情况下，这样的事情应该怎么说。
      　　乔波的声音从手机听筒传来，“唐小桦，你下飞机了？”
      　　是啊，我下飞机了，一下飞机就被送进了医院，原以为也就是个急性肠胃炎，结果却收到了一份超级大礼包。唐桦想到这里，把心一横，“我怀孕了。”
      　　刚刚才化好妆，正准备上戏的乔波，懵逼了。
      　　他迅速地分析了一下当下的情况：唐桦怀孕了，他要当爹了，他马上就要有一个美满幸福的三口小家了！但是他们结婚的事情到现在还没有公开，按照乔导提出的条件，他必须在今年之内再拿一个影帝——这还要靠这部《单桥》。
      　　即便她怀孕了，他也不可能留在她身边。
      　　唐桦有自己的工作，她那个什么什么的模型正处于关键阶段，更重要的是，唐桦从来没有说过她想要一个孩子。
      　　于是他下意识地问了一个问题，“你想要吗？”
      　　“杜乔波，你混蛋！”
      　　陶佑铭回到观察室的时候，看到的就是这样一番景象。
      　　唐桦哭得上气不接下气，医生护士都忙着，顾不上理她，倒是旁边一个正输液的大姐坐在她旁边，有一句没一句地安慰，大姐说，妹子，别伤心了，男人都靠不住。
      　　唐小桦抽着鼻子，说不出话。
      　　大姐又说，妹子，一个人带孩子不容易，现在还孩子月份还小，你的日子还长，你要想想清楚。简短的几句话，陶佑铭就了解了事情的大概，“唐桦，住院手续办好了。”
      　　《单桥》电影的主拍摄地在甘肃的林区，那也是乔维年轻时下乡插队的地方。乔波裹着厚厚的军大衣坐在小旅店改成的化妆间里，觉得整个人都好不起来了。耳边是电话被挂断后的忙音，眼前是镜子里惊讶的脸，他冷静了五分钟，然后开始疯狂地回拨唐桦的号码，可怕的是手机左上角的信号指示却越来越微弱，乔波心里狂躁地呼喊着SOS，直到手机信号变成了讽刺的“仅限SOS”。
      　　他必须马上回北京，一分钟也不能耽误。
      　　此时此刻的乔维正在拍摄现场同摄影导演讨论拍摄细节，乔波的突然出现似乎并没有打乱他的工作节奏。
      　　乔波说，“给我几天假。”
      　　“什么事？”
      　　“私事。”
      　　摄影导演识趣地走开了，乔维摆弄着摄影机，问，“什么时候？”
      　　“今天。”
      　　“今天不行。”
      　　“乔导，”乔波努力地调整着呼吸，让自己尽可能地心平气和，“我要做父亲了，我的妻子需要我，我不是你，我要回去看她！”
      　　他以为乔维会发火，但他没有，他看了看阴沉着的天，说，“今天不行。”
      　　乔波是第二天凌晨出发的，下了整天雪，从林场到市区的路又湿又滑，越野车开了三个钟头才到。乔波终于拨通了唐桦的电话，接电话的却不是她。
      　　这个人的声音他讨厌透了。
      　　“我是唐桦的同事，你有什么事吗？”
      　　这是早上七点，一个男人通过他太太的电话问了他这样一个问题——这种莫名其妙的状况让乔波很难接受，他的左手握了握拳，“她怎么样了？”
      　　“情况比较稳定，”陶佑铭看了看病房里的唐桦，她还睡着，“你最好不要打搅她。”
      　　“那我过会儿再打过去。”
      　　“我是说，以后也不要打搅她。”
      　　说完这句话的时候，陶佑铭愣住了，作为唐桦的同事，他已经弄丢了自己的立场。
      　　“你有什么资格要求我？”
      　　对方语气平静，甚至还有一丝轻蔑的意味，像是在等着看他的笑话，而后，不等陶佑铭回答，就挂断了电话。这是T大第一附属医院1202病房，天色微蒙，四周安静极了，病床上的人却睡得不那么安稳。陶佑铭就坐在病床旁边的小沙发上，撑着额头，看着她。我会照顾你的——这个念头从脑海中一闪而过，陶佑铭觉得自己可能是疯了。
      　　“唐桦。”
      　　唐小桦迷迷糊糊地睁开眼睛，她在做一个很长的梦，梦里有段写不完的代码，现在又出现了一个不眠不休的工作狂，“马，马上就改完了，再等会儿。”
      　　她说完，翻了个身，又睡了过去。
      　　陶佑铭看着她的模样，忍不住就笑出声来，“你好好休息，我晚点过来看你。”
      　　罗西西小同学有点方。
      　　今天是周末，她好不容易搞到了票子去参观电影展，这次的主办方特意安排了乔波个人展区，她特别期待。一大早，她骑着自行车来到戏剧学院展览中心，刚检了票就接到了陶院长的电话，说唐老师病了，让她有空的话去医院照看一下。
      　　看着手里的票根，罗西西眼泪都要掉下来了。
      　　唐老师在妇产科是什么鬼？
      　　不小心撞破了大老板的办公室恋情，会不会被灭口啊？
      　　此时此刻的唐小桦正坐病床上，一边喝粥，一边回忆面前这个女学生到底是哪个专业几年级——特意找了个生面孔，陶佑铭还真会使唤人。一碗粥喝掉一多半，她觉得味道不错，看着女学生拘谨的模样，心里又愧疚了起来。
      　　“今天麻烦你了，”她说着，从抽屉里拿了两张钞票递上去，“自己打个车回去吧！”
      　　小姑娘连忙摆手，“不行不行，老板说了，让我好好照顾您直到他回来为止。”
      　　“他回来干吗？”
      　　“回来看您，”小姑娘想了想，加了一句，“和宝宝。”
      　　陶佑铭不顾长途飞行后的疲惫，在病房里照顾了唐桦一天一夜——这种行为看似合情合理，又似乎游走在同事关系的边缘，稍不小心就要过界。想到乔波的话，想到陶佑铭古怪的反应，想到她同乔波并不明朗的现状和未来，唐桦觉得烦躁极了。
      　　都是些乱七八糟的破事儿！
      　　“我和他没关系，”唐桦一字一句地说，“你们千万不要误会什么，我肚子里这个跟他更没关系。”
      　　小姑娘吓懵了，张着嘴巴半天没说出话来，就听见病床上的唐小桦继续说，“既然他让你来了，你就帮我回他一句，大家以后还是朋友，别越界。”
      　　“可，可是……”
      　　“听话，回去吧！”
      　　这个可怜的小同学名叫姚小珍，是乔波工作室8个行政助理中资历最浅的一位，入职不到一年，还没转正。当年，她险些丢掉了南影的实习机会，还是唐老师说情，才留在了乔波的团队。
      　　老板留下她的理由只有一个：她很听唐老师的话。
      　　于是，听话的姚小珍哆哆嗦嗦地走出病房，心里既难过又忐忑，她觉得唐老师是她毕业以后遇到的最好的人，一定是老板做了什么对不起她的事，才会让她这样抵触。怀着这样的心情，姚小珍精神恍惚地走出了住院大楼，转正的事情是彻底没戏了，这份工作她也不想要了，索性就拨通了周助理的电话。
      　　“小珍，你到医院了吗？找到唐老师了吗？”
      　　“找到了。”
      　　电话那端，周助理松了一口气，姚小珍听得出来，老板就在他旁边，“唐老师和老板之间有一点误会，她说什么了没有？”
      　　姚小珍没说话，脑子里反反复复都是唐老师刚刚说的话，“说了。”
      　　“她说什么？”
      　　“她说，她和老板没关系，宝宝也和老板没关系。”小珍顿了顿，又说，“她还说以后只做朋友，别越界。”
      　　电话的另一边，候机厅里的周助理吓得把手机掉在了地上，再看旁边的乔波，已经气得脸都白了。
      　　依旧躺在病床上的唐桦对自己搞出来的乌龙还浑然不觉。电视里的整点新闻正在播报戏剧学院举办大型电影展的消息，一个镜头给到了乔波的大幅海报上，唐桦翻了个白眼，没好气地换了个频道。这次是娱乐频道，播出的是姚宇近期接受的一个访谈，他的新片拍摄接近尾声，各大媒体纷纷造势，这段采访只是其中的一个。
      　　“邓山导演的新作《不归人》，长影的大制作，姚宇主演，正儿八经的男主。”
      　　唐桦一愣，转过头，看见罗西西小同学正站在病床旁边，认真地看着电视，一边看还一边普及着八卦知识，“先期投资五千万，后期追加过亿，姚宇单飞后的首作，还力邀了当红小花潘晓加盟，今年最有希望的票房之王。”
      　　“乔维不是也在拍新片吗？今年下半年上映，还要冲奖。”
      　　“啥？”罗西西问，“你是说乔波在拍的那部，叫，叫什么来着？”
      　　“《单桥》。”唐桦说。
      　　“哦，乔导的电影向来叫好不叫座，不过凭乔波的票房号召力，尚可一搏。”
      　　“罗西西，平时讨论实验怎么没见你这么专业？”
      　　罗西西小同学嘴唇抖了抖，一下子扑到唐桦的腿上，“唐老师，你没事吧唐老师！我一接到陶院长电话马上就赶过来了，你可要快点好起来！继续带领我们和邪恶势力作斗争！”
      　　“老陶让你来的？”
      　　“昂！”
      　　“那刚才那个是谁派来的？”
      　　话音刚落，姚小珍哭哭啼啼地从门口走进来，“唐老师，我，我又被开了。”

　　☆、30

　　罗西西说，姚宇最近风头争胜，隐约有和乔波争锋之势，乔波倒是以退为进，先是透出口风要为爱息影，然后又勉为其难接拍了乔导的冲奖大作，这几天又搞起了个人电影展，走起了艺术人生的煽情路线。
　　姚小珍不以为是，认为乔波出道早，影片质量高，走的是演技派的艺术家之路，和那些追求票房的明星根本就不是一个位面的存在。话里话外，还是以自己在——或者说曾经在乔波团队工作过为荣。
　　唐桦看着两个小丫头你一句我一句的斗嘴，只觉得叽叽喳喳的挺热闹，中午十二点，老张带人送了八菜一粥外加点心四道。食盒里的十二个盘子刚拿出来四个，就勾得唐桦冲进厕所吐了个昏天黑地，早上的那半碗粥都白喝了。盘子重新装回去，放得离病床远远的，两个小丫头饿的肚子咕咕叫，看着食盒双眼放光。
　　“你们拿走吃了吧。”唐桦说，“别当我面吃就是对我好。”
　　两个小丫头并老张和菜馆伙计小刘，一行四人拎着食盒走到电梯间，等电梯的工夫，罗西西小声问，“你真的是乔波工作室的？”
　　姚小珍点点头，然后又摇摇头——她已经被开了，“以前是。”
　　“所以，”罗西西努力地压低声音，却还是压抑不住内心的激动，“所以，唐老师的男朋友其实是周助理？”
　　电梯门开了，只见乔波裹着一身军大衣，黑着脸走出来，他的身后，听到了自己名字的周助理面色铁青，已经话都不会说了。
　　“小周。”乔波低声说。
　　“老，老板？”
　　“你跟他们一起下去，不用回来了。”
　　乔波是赶着最早的一班飞机回到北京的，在此之前，他让人通过手机定位找到了唐桦所在的位置，又派了团队里和唐桦有过直接接触的姚小珍来探路，也算是做了十足的准备。唐桦似乎还在生气，不知道是为了那句蠢死了的话，还是为了什么其他的。
　　断绝关系以后只做朋友？
　　想到这里，乔波的拳头握得紧紧的，这么伤感情的话，她怎么敢说出口？
　　“哎，这位老乡，你找几号床？”
　　乔波一怔，想起自己身上这扎眼的山民打扮，低着头，演技十足地说，“1202。”
　　“1202？”小护士想了想，“那不是Ｔ大的老师吗？今天都好几个人来看她了，你是她什么人？”
　　乔波简直分分钟要爆炸，我是她什么人？ 
　　“我是……”憋了半天，不能炸，乔波咬着牙说，“她老家的表哥。”
　　小护士带着乔波来到1202号病房的时候，唐桦还在看电视。小护士说，唐老师，不是有人给你送饭了吗？怎么没吃？
　　唐小桦瘪瘪嘴，“别提了，一闻味儿就吐。”
　　“你老公也真粗心，”小护士说，“他在病房陪了你一晚上，本以为是会体贴人的，你别气，等他来了，我替你说他。”
　　“嘴下留情，那不是我老公。”
　　“嗨，都懂都懂。”小护士脸上露出一抹了然的神色，然后想起了什么似的，把门口的人推了进来，“唐老师，这位说是你老家表哥，来看你。”
　　看到来人，唐桦愣了，良久，喊了一声，“表哥。”
　　乔波还在戏里，憨厚地点点头，“嗯。”
　　小护士这下放了心，“那你们聊，有事叫我。”
　　“表哥，”唐桦说，“把门关上。”
　　“嗯。”
　　病房门被啪地关上，乔波就看见病床上的那个人飞似的向他扑过来，肩膀一重，这个一直让他心心念念的人就扑进了他的怀里。他终于踏实了，从接到那通电话开始到现在，整整28个小时的折磨终于结束了。
　　但对另外几个人来说，折磨还远远没有结束。
　　凛冽的寒风中，老张拎着沉重的食盒，觉得自己真傻，真的，他单知道唐小姐平时喜欢吃这些，胃口也好，却忘了现在她肚子里揣了个小老板，口味会变。姚小珍惴惴不安地走在他身后，她原想着周哥来了能替她说几句好话，现在倒好，连周哥都被开了。想到现在竞争激烈的就业市场，她只盼着自己这一年的工作经验能加点分。周助理就走在老张旁边，他裹了裹身上的羽绒外套，想着自己和老乔共同走过的这些年，步伐愈发沉重。他倒不会蠢到以为老乔真的会开除他，只是觉得自己大概是时候物色一个接班人了。
　　倒是步伐轻快的罗西西小同学摸了摸口袋，拿出手机接了个电话。
　　“唐老师，啥事？”
　　另外三个人的耳朵都直了。
　　“明白，了解，没问题，包在我身上！”她看着老张，“白米粥加冰糖，凉拌鸡丝少加辣椒，酸辣土豆丝一大盘，水果随便搭配。”
　　老张点点头，把食盒丢给周助理，拉着小伙计一溜烟跑了。
　　“好哒，知道啦，你放心！”她又看着姚小珍，“便利店紫苏话梅，红色包装那种，有多少要多少，柠檬味的乐乐薯片，两大包。”
　　“哦。”姚小珍点点头，也跑了。
　　“昂！懂！保证不乱说话！”
　　周助理正等着这个小丫头给自己分配任务，就见她慢悠悠地挂断了电话，从口袋里掏出一张票根递给他，“周哥，给走个后门，换张明天的吧！”
　　“你是唐老师的学生？”周助理一边说，一边拿出名片，在背面签上自己大名，“拿着这个，以后乔波的全部官方活动随便进。”
　　“谢谢周哥！”
　　“你毕业以后，有没有兴趣来我们团队工作？”
　　“啊？”罗西西愣了，想了想，摇了摇头，“不去。”
　　“为什么？你不是乔波的粉丝吗？”
　　“跟着你混，乔波是我老板，跟着唐老师混，乔波是我师公。”罗西西认真地说，“换了你，你选哪个？”
　　“……”
　　被噎住的那一刻，周助理想着，Ｔ大的学生真是名不虚传，这小丫头也太精了。
　　第二天早上，乔波从沙发床上爬起来，每个动作都小心翼翼，生怕把那个还睡着的人吵醒，但她还是醒了。明明只是再寻常不过的告别——乔波想着用不了多久，一有时间，他马上就会回来的，可是一看到她可怜巴巴的样子，他就有种放弃一切的冲动。
　　唐桦说，走吧走吧，我会照顾毛豆的。
　　“毛豆？”
　　唐小桦得意地摸了摸肚子，“我起的，好听吧？”
　　乔波笑了笑，伸出手盖在了她捂着肚子的手上，“毛豆，妈妈就拜托你照顾了。”
　　三天后，唐桦回到学校，罗西西神神秘秘地跑到她办公室，跟她说，周助理多次和她联络，希望她能到乔波工作室工作，但是她一心热爱科研，战胜了巨大的诱惑，坚守岗位。
　　“太感动了。”唐桦说，“给你申个陶院长的直博吧？”
　　陶佑铭刚好从门口经过，吓得罗西西脸都歪了。
　　这三天里，陶佑铭没有出现在唐桦的面前，但这并不表示他没有去医院。事实上，他不但去了，还在病房外面看到了他们告别的温馨一幕。然后，那位据说颇有名气的电影演员走了出来，走到他面前，低声说，多谢你。
　　多谢你，如果不是你及时送医，我不敢想会有什么样的后果。
　　他神色平静，语气诚恳，姿态放得很低，然后，转身大步离开，一句多余的话都没有说——这和陶佑铭想象中的一点都不一样。他默默地在病房门口站了几分钟，只是短短的几分钟，想明白了很多。
　　急促的手机铃声声打断了他的思绪，他不耐烦地接起电话，“喂？”
　　“陶院长，出事了！”
　　今天一早，娱乐论坛里出现了一篇万字长文。
　　文中详尽地列出乔波和圈外女友恋爱之过程中的几个重要时间节点，并以此进行了深入分析：乔波和圈外女友是在《城影》拍摄期间确定关系的，《城影》上映前几个月传出了乔波息影的传闻，这个传闻随后被乔导否定，可见乔导并不看好这段恋情。在这期间，有一个人最为可疑，那就是《城影》的原作者唐小桦。
　　唐小桦原名唐桦，是个彻头彻尾的学霸，如今在Ｔ大任教。
　　随后，笔者贴出了唐桦在Ｔ大网页上的工作照，又和乔波女友在机场被拍到的模糊照片做了一个对比。
　　就是她！
　　陶佑铭赶回学院的时候，记者们已经把办公楼堵得水泄不通。二十几个保安一路生拉硬拽，这才让他挤到了唐桦的办公室门口。
　　“您是唐桦的同事吗？”
　　“您认识乔波吗？”
　　“唐桦是不是乔波的圈外女友，这件事您了解吗？请您说几句好吗？”
　　“这里是学校！”陶佑铭忽然高声呵斥道，“都给我滚！”
　　记者们在保安的震慑下终于退了出去，只是还围在办公楼外，久久不散。唐桦筋疲力尽地瘫坐在椅子上，笑了笑，说，陶院长又救我一命。
　　他不知道她这个时候怎么还笑得出来。
　　“事情因我而起，我愿意负全责，接受学校处分。”
　　“不关你事。”陶佑铭说，“我……让罗西西送你回家。”
　　

　　☆、31

　　对于学术经验丰富而管理经验严重不足的陶佑铭来说，当下的事态很难应对。
　　校领导第一时间打来电话，要求他对相关人员严肃处理，尽快消除影响。话里话外暗示唐桦应该立刻停职，公开道歉。陶佑铭倒是想不明白，她有什么需要道歉。
　　“唐桦是气候谈判专家组重要成员，不可能停职。”
　　“我们学校这么多优秀老师，还换不掉一个惹麻烦的唐桦吗？”
　　“换不掉。”
　　陶佑铭说完，强硬地挂断了电话，一转头，看到了站在办公室门口的罗西西。
　　“不是让你送唐老师回家吗？”
　　“唐老师让‘那边的人’接走了。”
　　唐桦和黄总有好几个月没见了，上次见面好像还是结婚的时候，之后她忙她的，乔波忙乔波的，自然也没顾得上跟老朋友见面。黄总说，这次的事情有点难搞，乔波去医院时的照片挂到了网上，很快就被人认出来了，记者们也是死追着不放。老乔人在深山老林，那地方连电话信号都没有，更别说上网了，这次的事他恐怕还不知情。
　　然后他问，“你怎么样？”
　　“挺好。”
　　“需要去医院的话，我让你眉姐过来陪你。”
　　“不用。”
　　“网上的消息你看了吗？”
　　“消息那么多，你说哪条？”
　　她这种无所谓的态度逗得老黄想笑，悬着的心也就放了下来。这也就是对上了天不怕地不怕的唐小桦，要是换了别人早就吓晕了，从这个角度上说，老乔没有选错。坐在前排的助理接了个电话，然后小声提醒他二十分钟后有一个重要的会面。
　　“耽误黄总工作了，把我放在地铁站就行。”
　　“别。”老黄说，“我先送你去杜老家。”
　　南恒影视公司22层，曹敏早已经等在会客厅里，显得有点不耐烦。他们约好的是10点钟，向来守时的黄总今天却迟到了。
　　黄总说，临时有急事，耽误了。
　　“人没事吧？”曹敏问
　　“你还是这么消息灵通。”老黄说。
　　他们今天要谈的是邓导的新片《不归人》——南影董事会决定追加投资两千万，用于后期制作。这是曹敏作为制片人参与的第一部电影。
　　连黄总都不得不承认，他这个徒弟眼光不错。
　　两个人谈完了正事就开始闲聊，曹敏开玩笑似的说了句，如果没有乔导的《单桥》同期竞争，我们的片子破个20亿应该是轻轻松松。老黄嘴上笑话她太乐观，心里却嘀咕着曹敏是不是从长影那边得到了什么消息。
　　“您和乔导关系最好，乔导的片子，真的能拍完吗？”
　　“你这个问题，该去问和乔导关系不好的人。”
　　黄总的话意有所指，圈子里和乔导关系不好的人数之不尽，但真有能力让这部片子拍不下去的，却只有长影的那一位。
　　“乔导那种大导演，嘴皮子都不用动，也有人上赶着送钱。”
　　“是，”曹敏笑了笑，“可是用钱能解决的问题，就不是问题了。”
　　这句话戳到了黄总的痛处，他当下真的面临着一个用钱都解决不了的问题。
　　两周后，着名影星白玲破天荒地接受了影人周刊的独家专访。
　　她回忆起自己的恋爱往事，声泪俱下，大方承认自己曾经和乔波坠入爱河，并暗指两人的分手和第三者有关。
　　“两个人之间一旦有了裂隙，第三个人就一定能挤得进来。”
　　白女神在采访中如是说。
　　粉丝们愤怒了，白玲的粉丝骂乔波骂唐桦，乔波的粉丝骂白玲骂唐桦——在骂唐桦这一点上两方居然达成了共识。
　　又过了两周，姚宇在一次记者会上发了彪。从网上流传的视频中，能看到有个记者就乔波近期爆出的丑闻向他提问。他的脸色忽然变得很难看，那位记者好像小声说了什么，他就一把将对方推开，指着他的鼻子喊，“你再说一遍，你敢给我再说一遍？”
　　转天，姚宇暴力殴打记者的新闻就见了报，粉丝乱战中又加入了一支有生力量。
　　老黄默默地看完那段视频，手机屏幕亮了一下，收到了一条来自乔波的短信：
　　2小时候抵京，安排接机。
　　此时此刻的唐桦还对娱乐圈里的精彩纷呈浑然不觉。
　　她正坐在行政楼第一会议室里，参加由刘辉校长召集的气候谈判专家组会议。她这段时间很忙，数据，实验，模型优化，结果讨论，每天都忙到了百毒不侵的程度。看看四周，全国各地的高端人才汇聚一堂，各界大佬各抒己见……
　　唐桦觉得自己飞升了，凡间的那些琐事跟她半毛钱关系都没有。
　　然后，她的手机震了震，收到了一条短信：我是崔梦圆，有时间喝杯咖啡吗？
　　“不喝。”唐桦简短地回复道。
　　“你知道乔波回北京了吗？”
　　下午四点半，唐桦来到T大西门外的咖啡厅，一眼就看到了坐在角落里的崔小姐。她穿着一身白色的皮草，戴着墨镜，比往常的造型也是低调了许多。唐桦点了一杯热牛奶，然后开门见山地问，“乔波回北京干什么？”
　　崔小姐把她上上下下地打量了一遍，“你真怀孕了？几个月了？身材走形了没有？算了你也没什么身材……”
　　“……”
　　“你看新闻了吗？知道姚宇为什么打记者吗？白玲那个小贱人真够阴的，伤敌一千自损八百啊！”
　　“……”
　　“哎，别低头，外面那记者是我找来的，这个角度不错，别动。”
　　“……”
　　崔梦圆是在她爸爸的办公室里见到乔波的，当时和他在一起的还有黄总，两个人是专程到景峰集团拉投资的——景峰集团的老总是乔波的影迷。
　　“听说他们是从飞机场直接过来的，看来事情很急。我爸爸特别喜欢乔波的电影，但是他们集团不久前刚刚投资了邓导的新片。”
　　“所以就不能再投了？”
　　“如果能获利的话，再投一部也没什么大不了，”崔梦圆说，“问题是，有风声说乔导的这部电影拍不成，投进去的钱就是打水漂。”
　　“这么蠢的谣言也有人信？”
　　“不是谣言，乔导的剧本有版权问题。”崔梦圆说，“你可以找找邓导，他知道内情。”
　　她说完，拎起旁边的精致的包包，头也不回地走了。
　　乔导的电影《单桥》涉及剧本版权纠纷，资金链断裂，拍摄眼看着就要中断。听说他已经托朋友卖掉了手头的房产，他在北京近郊有套旧房子，卖掉也没几个钱。这个时候，大家才知道，这位获奖无数的国际知名导演，其实根本没什么积蓄。
　　南影的股份呢？
　　没过几天，就爆出乔维以6000万的价格将南影股份全部出清的消息。
　　但是钱能解决的问题始终算不上问题，长影控诉乔维导演的电影剧本侵权，要求他立刻停止拍摄。黄建章看着桌上那封律师函，上面写明，长影占有剧本《单桥》百分之五十的着作权，要求南影立刻终止侵权行为。他心中百感交集，喃喃念叨，这么多年了，放不下的还是放不下。
　　他的妻子杨眉坐在沙发上，问他，“你怎么选？”
　　“老婆，你好好想一想，”黄建章说，“你替乔波想一想，你让他怎么做？”
　　“我就是在为乔波考虑，如果不是你们逼他，他会接这个片子吗？”
　　“不是你想的那样，乔维也有他的难处。”
　　杨眉却没有理会他，只拿出一张合同放在他面前，“签字吧，我已经决定了，我们不可能为这种事离婚。”
　　黄总犹豫了一阵，终于还是在那张着作权转让合约上签下了自己的名字。黄建章和杨眉夫妇共同享有的《单桥》着作权，即日起转让给长岚影视集团。
　　《单桥》是一个合着剧本，明眼人如唐桦，看到这个剧本的时候就觉得有些不对劲，她猜测这是三人以上合着，没想到合着者竟然有六个。众所周知，南影和长影这两家最具实力的影视公司虽然竞争激烈，但内在又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可说到底，也只不过是一个曾经患难与共，最终分道扬镳的狗血故事。
　　杜老讲故事讲得累了，坐在沙发上睡着了，杜师母拿了毛毯给他盖上，然后把桌上那个发黄的记事本珍惜地拿起了看了又看。 
　　“这是囡囡的本子，我买给她的。”
　　唐小桦点点头。
　　“囡囡和小眉最要好，两个人总是凑在一起写写画画，本子用得好快。”
　　唐小桦又点点头，然后试探地问道，“外婆，小眉是不是有个哥哥？”
　　“小峥呀，老头子的学生，后来留校给老头子当秘书，喏，上个月才来过。”
　　杨峥下得一手好棋，围棋象棋样样精通，以布局精妙见长，一招一式，四两拨千斤。黄建章从小跟他下棋，却是一次都没有赢过。他回头仔细地想，却想不通这局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的——说不定就是从唐桦面前碎掉的那只玻璃杯开始的。
　　那只玻璃杯，打碎了乔波心中的屏障，一直以来小心收纳着的情感忽然找到了宣泄的出口，他像是疯了一样开始和阻碍他的人对抗。天平开始慢慢地倾斜，一直保持中立的邓山倒向了杨峥，杨眉倒向了杨峥，如今连他这个乔维的死硬拥护派都动摇了。
　　老黄后悔，后悔极了，因为那只该死的杯子就是他放在桌上的。
　　“将军。”杨峥手里的棋子重重地扣在棋盘上，吓得老黄一怔，“建彰，早点认输，咱们去喝一杯。”
　　“我不太明白，”在杨峥面前，黄建章总是语气收敛，他的这位师兄，比起乔维来更加的不好相与，“你不想让他拍《单桥》，为什么不早说？就为了看着他倾家荡产？”
　　杨峥摇摇头，一边收拾棋子一边说，“还要身败名裂，众叛亲离。”
　　老黄倒吸了一口冷气。
　　门外有人敲门，是杨峥的秘书，“杨教授，外面有人找。”
　　“我不会客。”
　　“她说是，杜老介绍来的。”
　　“哦？”
　　“是唐桦，肯定是她找上门了，可不能让她看见我。”
　　老黄说着就要走，只见唐桦三两步堵到了门口，“老黄你这个叛徒！”
　　

　　☆、32

　　杨峥是杜老的秘书，跟在杜老身边足有三十年。他还是戏剧学院导演系教授，一周上两节课，不带学生。唐桦想了想，觉得自己应该是见过他的，飞机上和杜老巧遇的那一次，是他到机场接的机。
　　除此之外，杨峥还占有长岚传媒集团23%的股份，是长影名副其实的老总。
　　他给唐桦让了座，又让秘书拿来点心和茶水，“这是花果茶，我特意问过小眉，她说孕妇也可以喝。”
　　唐桦看着那只玻璃杯里好看的颜色，说了句谢谢。
　　对方显然早就料到她会来，非常不好对付。
　　“我来找你谈谈版权。”
　　这种开门见山的方式让杨峥不太习惯，他笑了笑，“你一个小辈，就不要搀和大人之间的是是非非了，过来喝喝茶，吃吃点心，我随时欢迎。”
　　唐小桦却显然不甘心被这样压下一头。
　　“论公，你是教授我也是教授，平级。”她说，“论私，我在杜老师跟前拜过师，最多喊你一声师兄。”
　　气氛开始变得微妙起来，老黄想着这二位也算棋逢对手，不由得抱起了看好戏的心思。果然，就见杨峥脸上的笑容更盛，“我倒把这事忘了，对不住。”
　　“能说正经事了吗？”
　　“你说，我听着。”
　　“我来找你谈《单桥》的剧本版权。”
　　杨峥点点头，“没什么好谈的，我不同意乔维拍这部电影。”
　　办公室里安静了，只余下老黄喝茶水的声音。
　　杨峥和乔维的恩恩怨怨没有人比他更清楚，当中的许多细节更是连杨眉都不了解。想到这里，他心中一紧，下意识地看向了唐桦。
　　“一个剧本六人合着，包括你，老黄，眉姐，邓导，乔维和去世的杜妍。”唐桦看了看面前的二位，他们并没有什么异意，“杜妍的着作权益归杜乔波一家所有，说起来，你们当年的关系可真不错。”
　　杨峥并没有理会唐桦的挑衅，“你继续。”
　　“我听说你一直没结婚。”
　　“唐桦！”老黄忽然大声阻止了她后面的话，“平时跟着乔波没大没小的也就算了，当着杨总的面，什么话能说什么话不能说，自己心里没个数吗！”
　　杨峥的脸上也已经变了颜色，他淡淡地开口道，“让她说。”
　　“如果你跟我说，是为了杜妍，”唐桦镇定地继续说道，“我反正是不信的。”
　　杨峥认认真真地看着面前的这个人，她面容平静，毫无惧色，“连乔维都怕我，你不怕吗？”
　　“他怕你是因为他亏欠你，我怕你做什么？”唐桦说着，从包里拿出一只黄色封皮的旧笔记本，放在桌上，“我在书房翻了一整天，这样的本子我还有两箱，全部都是杜妍创作小说《单桥》的手写稿。”
　　杨峥伸手想要拿那个本子，却被唐桦轻松地躲开，“别乱摸，摸坏了你赔不起，值好几亿呢！”
　　办公室里战况激烈，谁都没有注意到门外站着的那对父子。
　　乔维小声说，“我们走吧。”
　　他旁边的乔波嘴角挂笑，点了点头，办公室里又传来唐小桦霸气的声音：原创小说改电影剧本我也会，有什么了不起的，你们那本子我们还不稀罕呢！
　　唐桦离开戏剧学院的时候，杨峥问她，你为什么会帮乔维。
　　“我老公指着这电影拿影帝。”
　　“他逼你，你不恨他吗？”
　　“我不恨他，就是有点烦他。”唐桦说，“我也有个问题想问你。”
　　“你说。”
　　“我回国谈版权的那次，是自己订的机票，没有通过南影，也没有通过任何人。”唐桦的话说到这里，杨峥就知道她想问的是什么。
　　“是个巧合，你遇到杜老师，是个巧合。”
　　八月，北京的天气热得人发慌，电视里说七月的平均温度又破了记录，连街头巷尾的大爷大妈也会就着什么气候变化啦，全球变暖啦，聊上几句。新闻里说，咱们派出了个什么专家代表团，要去德国谈判。
　　谈判？
　　这是要打仗吗？
　　大概吧，毕竟新闻里说了，气候谈判也是一场硬仗。
　　东二环的杜老家里，唐家爸妈正坐在客厅里看电视，杜老家有卫星电视，可以即时转播在意大利举办的电影节颁奖典礼——他们是专门过来看女婿领奖的。
　　“毛豆都七个月了，”唐爸念叨着，“闺女去那个什么谈判，能撑得住吗？”
　　“能，”唐妈不耐烦地说，“当年小桦都九个月了，我还拿了厂里的劳动模范呢！”
　　杜师母在一边笑眯眯地说，“我看小桦也能拿个劳动模范。”
　　“快看，快看那是不是咱闺女！”
　　电视机里的镜头正给到列席会议的专家团队，唐桦坐在会场的椅子上，身上穿着宽松版的长裙，倒也不算引人注意。她的旁边，陶佑铭正专心致志地盯着电脑屏幕，不时地做出修改。
　　“没什么问题。”陶佑铭说。
　　“陶院长办事我放心。”唐小桦说。
　　马上就轮到中方代表团做最终论述，考虑到唐桦的语言背景，代表团一致决定，让这个孕妇把风头出到底。
　　不，应该是让唐教授展现我国女科学家的风采。
　　唐桦站起来的时候，向陶佑铭伸了伸手，“give me five!”
　　两人在会场中从容击掌的镜头就被完完整整地转播到了千家万户，堪称经典。
　　几乎是在同一个时间，乔波坐在电影节颁奖典礼的会场当中，心潮澎湃。这次电影节南影可算得上大丰收，电影《单桥》获得最佳男主演，最佳编剧和最佳导演三项提名，另一部由南影参与投资的电影《不归人》也在展演中表现出色。
　　手机忽然接到一条短信，“老乔啊我给你说我今天单挑N位大佬那场面绝对是威武霸气无敌震撼你回家一定得看录像！”
　　“还有录像？”
　　“我们有记者随团啊高端大气上档次！我专门找摄影记者拷了一份，留作纪念。”
　　“你们这算泄露国家机密吗？”
　　颁奖典礼进行了一半，乔维已经把最佳导演奖再次收入囊中。他在获奖词中表示，这部电影对他意义非凡，它包含了对过去的承诺，也包含了对未来的期许。他说，我曾经答应过我的妻子，一定会为她拍一部电影。
　　但是她说，可惜你水平太差，一定要等成为大导演才能拍。
　　——那时候我就老了，你也老了，不能演年轻的角色了。
　　——那就让我们的孩子来演。
　　“这是我最后一部电影，”乔维说，“我很高兴，能把它拍完。”
　　乔波的手机又收到了一条新信息：杜老乔你现在一定紧张得不行不行的吧？你别担心就算你没拿影帝我跟儿子也不会笑话你的！
　　“儿子？”
　　“我抽空去做了个检查。惊喜吗失望吗你输了以后家里的衣服归你洗！”
　　乔波刚要回复，场上的灯光忽然聚集在他的身上，周围是热烈的欢呼声，大屏幕上已经放出了电影的精彩片段：最佳男主演，电影《单桥》，乔波。
　　在登上领奖台之前，他紧赶着发出了信息，“我先去领个奖。”
　　

　　☆、尾声

　　尾声
　　十月金秋。
　　着名电影演员乔波决定入职戏剧学院，担任表演系讲师。这则新闻一经刊出，引发各界震动。两个月前，乔维导演公开表示《单桥》会是他的最后一部电影，如今乔波又变相宣布息影，这对父子到底在搞什么鬼？
　　戏剧学院为乔波的到来举办了简单又隆重的欢迎仪式，由校长亲自为他颁发聘书，并在发言中表示，乔波作为戏剧学院的优秀毕业生，回到母校任教是众望所归，学校同时也不会限制他在其他方面的自由发展。
　　“希望今后能看到乔波更多的作品。”
　　会后，乔波婉拒了记者们的采访，只身来到了T大。
　　T大拥有百年历史的大礼堂里，今天座无虚席。本年度优秀校友奖的最后一位获奖者正在台上做出精彩的报告——新型气候预测模型BEAS在区域化分析方面的应用。
　　报告人身上宽松的连衣裙，和她有些笨拙的步态都同会场中的其他人格格不入。
　　有人小声说道：竟然是个女的，还是个孕妇？
　　“孕妇怎么了？”罗西西小同学狠狠滴瞪了背后的人一眼，“我们唐老师连气候谈判都去了，做个报告有什么了不起？”
　　她说完，得意地一转头，看到旁边自家大boss正看着她，“陶，陶院长。”
　　“说的好。”
　　卧槽这是被表扬了？
　　没有人注意到礼堂的后门被轻轻地推开了，乔波慢慢地走进来，看了看四周，竟然没有找到一个空座。他有点失望，又有点高兴，看着台上那人飞扬的神采，恍然想起了他们第一次见面时候的样子。
　　“感谢母校把这个奖颁给我。”唐桦把奖杯放在讲台上，左手扶着话筒，右手轻轻地托着她肚子里的毛豆，“感谢刘辉老师，没有你留的作业就没有BEAS。”
　　场上一阵哄笑，随后是热烈的掌声。
　　“感谢我的德国朋友Annie和Martin，下个星期我们将迎来他们二位精彩的报告，希望大家不要错过。”她说完，用德语说，“谢谢你Martin，没有你我一辈子学不会德语。”
　　Martin在台下向她伸出了大拇指。
　　“还要感谢我的同事陶佑铭教授，”唐桦向陶佑铭挥了挥手，“我非常荣幸这一年里能和你一起工作，希望明年这个奖能是你的。”
　　“最后感谢我的家人。”
　　唐桦说完这句话，认真地看着站在角落里的乔波，就像是他们最初见面的时候，她只看了他一眼，就看到了今天。
　　“杜乔波。”
　　她的声音如此深情，以至于全场的观众都在等她把话说完。
　　“叫救护车，你儿子要出来了。”
　　电影《不归人》上映两周，票房破十亿，在庆功会上，主演姚宇接受了记者的采访。被问到对乔波入职戏剧学院的看法时，姚宇如是说：
　　“这就好像是你总是考不过年级第一，只能屈居第二，然后你拼命学习，终于考了一个特别好的成绩，但是年级第一转学了。”
　　你的意思是，觉得自己失去了超越乔波的机会是吗？
　　“啊？”姚宇挠了挠头，“别闹，年级第一转学了，我不就是年级第一了吗？”
　　记者们正懵逼的工夫，他口袋里的手机响了，“不说了不说了！我要去医院看毛豆！”
　　他的手机上正是乔波发来的短信：母子平安。
　　此时此刻的毛豆正躺在小小的婴儿床上，周围围满了人，这些无聊的大人好奇的眼光看得他有点不耐烦，他也不哭，闭着眼睛把头歪了过去。
　　唐小桦靠在病床上吃白菜包子，一边吃一边笑话旁边的乔波没见过世面，“生个孩子你还哭了？我都没哭你还哭了？”
　　“吃你的包子。”
　　“打个赌，你猜毛豆先叫爸爸还是先叫妈妈？”
　　她认真的模样逗得乔波想笑，他挤开围观新生儿的人群，小心地把毛豆抱起来，“叫爸爸，叫，爸爸，爸爸。”
　　围观群众纷纷吐槽：你儿子眼还没睁开呢你是不是傻？
　　却没有人注意到站在门口的乔维湿润了眼角。
　　故事本应该结束在这极度煽情的一刻。
　　门口却忽然闯进来一个壮汉，身高九尺，皮肤黝黑，他扯着嗓门喊，“唐小桦，我回来了！快让我看看我男神的儿子长啥样！”
　　“……”
　　“卧槽于小绵你不是要去菲律宾吗？”
　　“唐小桦，”奶爸分分钟要炸，“于小绵不是个女的吗！”
　　“我什么时候说他是女的了？”
　　终。